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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秉稹眸光中?闪过丝不忍。

压根按捺不住那股想要靠近的渴望,就要生出双臂,将她搂入怀中?好好抚慰……

徐温云几乎是福至心灵般,立即猜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将手腕由他手中?挣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她方才?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

现在就算活了下?来?,心里也?并不是滋味。

“当年皇上与臣妇,确有过一段情。

可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臣妇已然嫁人,郎君体贴,家?宅安宁;而皇上也?已是江山在握,又喜纳新人。”

“……既两厢里都?得了自在,又何必苦苦守着往事不放,再?生事端,又起波澜呢?”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臣妇是个贪财如命的卑劣之人,不值当皇上挂怀在心,还恳求皇上,放过臣妇一家?吧。”

李秉稹的掌心顿然一空,额间青筋猛然跳动,屈着指节在半空中?攥成了拳,脸上亦笼上层阴云。

他垂下?发红的眼睛,望着跪匍在身前的女人。她显然被吓得不轻,正瑟瑟发抖,好似再?略微施压,就能全然崩溃……

他快速转转碧绿扳指,微微眯眼,暂且压下?心底万千涌动的情绪。

“朕乏了,郑夫人先回?去吧。

你的账,今后…慢慢算。”

最后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暗含威胁,听得徐温云又是一阵怵然,可至少暂且,她能从此地超脱出去。

直到此时此刻,徐温云也?不敢怠慢,又是依着规矩磕了头,这才?手脚哆嗦着退了出去。

踏出殿门的那刻。

徐温云只?觉一直吊着的那口气好似散了,终是有些绷不住,面如土灰,在下?石阶时,脚底趔趄着几乎就要栽下?去,得亏个内官眼疾手快,上前搀住了她。

她浑浑噩噩着,骨头就像是散了架般无力,只?强打起精神,勉力应对着内官与引路的宫婢。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游魂似得踏出宫门,她脑中?还混沌着,就远远望见玉带桥前,停了辆荣国?公府的车架。

郑明存已经在等着了。

他着了身天水碧的圆领襴袍,静立在车架旁,望见她的瞬间,就含笑迎上前来?,瞧着很有些芝兰玉树,温润郎君的意味。

可若在徐温云眼中?,却丝毫不亚于吐信子的毒蛇。她现在还能强撑着走出宫门,就已是不易,再?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来?应对他。

只?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郎主。”

到底是夫妻多年,

郑明存瞬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且定睛仔细打量了番,发现她发髻上少了根钗。

他眸光微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怎么回?事?”

这人还有脸问怎么回?事?

若非他想出什么借种求子的荒谬之举,又岂会?有今日的塌天大祸?

因果轮回?。

报应不爽。

郑明存千算万算,以弟妹性命将她死死拿捏,却必然想不到,她借种的对象,竟会?是现在稳坐皇椅,杀伐果决的圣上!

现在好了。

事情一旦败露,他荣国?公府通家?老小指不定都?要填进去。

什么苦心孤诣隐藏的不举隐疾,什么费心佯装的翩翩君子,什么尊荣,什么体面……全都?完了!

一想到这些,徐温云心中?就顿生出万千怨念。

可偏偏还不能将此事告知郑明存

否则以此人偏执阴鸷的性子,还不知会?做出些什么过激之举。

他与辰哥毕竟不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保不齐知道事情真相后,为捂住借种求子之事不败露,为保全整个荣国?公府,心狠手辣将她与孩子齐齐灭了口呢?

“说话?。

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究竟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在宫中?出了什么岔子吧?”

郑明存眯着眼睛,语气凝重几分。

徐温云脑中?闪过无数瞬念,依旧还混沌着,鸦羽长睫微颤,薄唇轻抿,弱声支吾道了句。

“无甚。

不过是头次见皇上,畏惧天威,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罢了。”

这么一说,郑明存便能体谅了。

毕竟就算是他,当年头次在歪柳巷时,撞见还尚且是煜王的李秉稹时,都?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更何况徐温云还只?是个内宅妇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见识过帝王的皇威。

“母亲。”

此时辰哥儿听闻她出宫了的消息,由车架上被乳母抱下?来?,展开小手臂,颠颠颤颤着就朝她跑来?。

因着难得出门,所以孩子今日穿得格外?鲜亮,头顶还戴了个带沿毛毡帽,极其?稚巧可爱。

再?多的忐忑不安,也?在见到孩子的那颗,被抚慰治愈了不少,徐温云立即蹲下?身来?,将那小小的一团揽入怀中?。

瞬间。

鼻头一酸,差点儿就要落下?泪来?。

“此处风大,先上车吧。”

诰命夫人的衣裳太过厚重,徐温云不好将孩子抱在怀中?,于是辰哥儿便在中?间,左手抓着郑明存,右手牵着徐温玉……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走过护城河的石板桥,先后踩着踏凳上了车架。

“连续两日起了大早,想必你也?疲累了,待会?儿可在仙客汇先好好歇歇。

现在本还没到螃蟹肥美的时候,原也?只?是尝个鲜,待到了十一月时,咱们再?去吃次肥美的。”

徐温玉默了默。

她知此时委实不该扫兴的,可方才?在养心殿,仿佛淌了趟刀山火海,实在没有什么玩乐的心思。

抿抿唇后,放低了声音道。

“郎主,我今日实在疲惫不堪,这头重脚轻的,身上也?有些不爽,能否……容我先回?府歇着?”

郑明存闻言,立时蹙起了眉头。

当着孩子的面,他到底没有直接甩脸色,只?笑意不及眼底,言语中?隐藏着锐利的锋芒道。

“便再?忍忍,如何?

今日我休沐在家?,难得有时间陪你们母子出门逛逛,且仙客汇的秋蟹宴难定得很,如若不去便是浪费。且辰哥儿也?心心念念着,要去吃大螃蟹呢……”

辰哥儿是个体贴孩子,听说徐温玉头重,便伸出小手,想将她头上那顶诰命夫人的沉重冠帽取下?来?,奶声奶气道了句。

“天大的螃蟹,也?及不上母亲身子重要,母亲,待回?了府,辰哥儿给你好好捏捏肩。”

徐温云不是没有听出郑明存语中?的不满。若是以往,早就退让忍耐,遂了他的心意,可今日心力交瘁之下?,实在顾不上许多,直接道了句。

“郎主见谅,我今日实在乏力,便就不作陪了,郎主带着辰哥儿去,又或者再?邀上两个同?僚同?去,想来?也?是无碍的。”

可本来?就是一家?三口齐聚的日子,单单少了妻子这个重要的角色,又算得上什么呢?

郑明存嘴角的笑意霎时没了。

只?是徐温云向来?柔顺,从不忤逆,今日破天荒头一次,他心中?虽有些不悦,可到底担待下?来?,当下?并未多说什么。

*

*

*

高耸入云,巍峨高阔的宫墙之上。

着了龙袍的男人身姿笔挺,卓然而立,剑眉斜飞入鬓,眉眼浓烈,薄唇绷紧成条直线,眸光向城墙下?方眺望……

那个穿着诰命夫人翟服的女人,身形瘦弱,脚步飘移,她那郎君立即笑迎了上来?……

无论谁看了,都?是副郎情妾意,缱绻情深的场面。

李秉稹浓墨般的凤眸,猩红一片,通身的戾气都?涌了涌……

她方才?在殿中?时面对他,只?有惊惧猥缩,现在却在郑明存面前,柔顺乖巧。

气。

委实气。

气到方才?有许多个瞬间,李秉稹动了漫天的杀心,差点就要下?令将整个荣国?公府连根拔起。

可他最大的感受,竟不是生气。

而是庆幸。

天知道望见她活生生站在眼前,随着众人行礼问安时,他心中?有多庆幸!

什么隐藏身份,谎话?连篇。

什么忤逆不准,冒犯顶撞。

什么漏洞百出的呈堂证供。

这几年与别的男人花前月下?也?好。

生儿育女也?罢。

……

可只?要想到她还没有死,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他忽就都?能原宥了。

身为帝王鲜少有的耐心与慈悲,以及作为男人强烈原始的占有欲,全都?集中?在了这一个女人身上。

可她呢?

她现在宁愿翡断玉碎,自裁身亡,都?要与他划清楚河汉界。呵,以前那个对他夜夜求欢的寡妇,现在却作出副贞洁烈妇的模样。

强逼太过,她是真会?一心求死的。

不得轻举妄动,还需缓缓图之……

都?等了整整四年,他不在乎再?多等上一阵,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便断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皇上,你怎得上城墙吹冷风来?了,还杵得跟块望妻石似的,内阁那几个老臣已在养心殿候着了,正等着要汇报盐税事宜呢……”

陆修齐踩了数百石阶上来?,现累得气喘吁吁,无甚形象地捂住肚腹,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

李秉稹并未搭理他,而是下?巴颏点了点城墙下?那幕,意味深长问了句。

“你觉得他们夫妇二人,当真有那么情比金坚,至死不渝么?”

郎君俊朗。

女娘美貌。

孩童戴了个帽子,瞧不真切相貌。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端得是副和谐美满的模样。

“那不是容国?公的嫡子么?

这位可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曾对外?放话?此生绝不纳二美,如今又与他那续弦夫人生了嫡子……这不妥妥的情比金坚本坚?有什么需要质疑的么?”

李秉稹眸光沉冷,指尖狠掐了掐扳指,眼底闪过丝讥诮。

“……朕倒觉得,他们夫妇二人不过是对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怨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