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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当真是商户子弟便也罢了,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能如何,可他不是,他是纵横朝野十数年,杀伐果决,人人谈之色变的重臣首辅。

寒夜凉冷,阿杏走上前来,从后头为她披了件薄氅,柔声安抚道,

“姑娘莫要伤神,首辅此刻…好似还并不知您有个孩子,更不知为安就是他的骨肉……

今后前程还未可知,咱们依计行事便是。”

是。

阮成峰高中回状元之后,阮家人才从扬州搬到了京城,距今为止也不过仅仅半月。

这短短半月的时间中,除去今天,她拢共就见了李渚霖两次。

一次是在富国公府,一次是在茶社之中。

阮珑玲非常确定,这简短的两次碰面中,她未曾提及过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情,他现在定然还不知她已经有了个四岁的孩子,否则总是要详问一番,绝不会这么快就要与她订亲。

可李渚霖现在不知。

不代表今后一辈子都不知。

现在能幸运瞒下来,不过是因为李渚霖并未动心起念查她而已,否则五年前那些事情,只怕是她说破了天,都是搂不住的!

现如今看来,京城是绝不能再待下去了!

只有逃!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能逃出生天,也要尽力一试!

“行囊都已经收拾好了么?”

“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方才已花重金去黑市买了假的籍契,马套好了,车架停在少有人来往的西南门,备好的干粮可足够半月所需,马夫老忠是商行中的老人了……万事俱备,可即刻出发。

一旦出京,便可更头换面,逃出生天!”

阿杏说到此处顿了顿,犹豫着问了句,

“只是我们若就这么走了…于阮家…会不会有何影响啊?”

这个问题,阮珑玲也想过。

现在她放不下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发生在仙客来的案情还未水落石出。

那五条人命究竟是偶然而死,还是有人蓄意构害?那商妇口口声声咬着阮家不放,一定另有目的,那幕后真凶又是谁?这桩案情实在是有太多疑点了。

只不过此事京兆尹查明真相后,自然会给阮家一个清白,弟弟又是个聪明人,所以她并不特别担心。

她最担心的,是李渚霖会因她逃婚,而震怒于整个阮家。

可细想想,又觉得不太会。

弟弟阮成峰到底是高中状元的栋梁之才。

眼下朝堂正是用人之际,李渚霖理应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迁怒或许会有,覆灭绝无可能。

“……只是逃婚的后果,阮家倒还勉强担得起。

可若是现在不逃,今后去父留子之事一旦被捅出,届时莫说整个阮家,只怕是与二姐结亲的吴家,也难逃连坐的罪责!”

当朝首辅就是小为安的亲生父亲……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

为保稳妥起见。

阮珑玲回家之后,并未向亲眷吐露此事。

他们越少知道一分,就越安全一分。

知道越多,万一以后李渚霖误认为阮家的其余人等都是帮凶,那岂不是连根拔起,一个都留不住?

逃吧。

乘现在还有时机能逃,就逃吧……

此时月明星稀,偌大的阮府一片寂静…

弟弟阮成峰下值之后,因着那桩官司匆匆往刑部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姐姐阮丽云因着五条人命受了惊,下午两眼一黑昏阙过去,姐夫吴纯甫此刻应当正在悉心陪护她。

妹妹阮玉梅后来赶至仙客来,协助着官差处理完后事,又来烟霏阁好一顿安慰她,此刻想必已经累倒进入梦乡…

这就是既有波涛汹涌,又有温情静好的寻常一天。

只是这样的日子,如此偕心的家人…阮珑玲不知今后何时才能与他们重聚了。

她将早就写好的书信,留在了烟霏阁正房开门可见的圆桌上,然后去偏房中,抱起还在熟睡着的小为安,带上阿杏就朝西南门的马车上走去。

夜幕中。

大陀巷中的方块青砖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车架驶出,顺着无边无际,看不见前路的黑幕中缓缓驶去。

车架颠簸,将正在熟睡中的小为安颠醒了。

他先是抬起小手,懵然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然后观察了四周的环境,茫然地眨了眨眼,带着睡意朦胧道,

“母亲…这大半夜的,咱是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

其实阮珑玲也不知道,能逃到哪儿,便算哪儿吧…

她将孩子身上的薄被掖了掖,然后轻声哄哄睡道,

“你先好好睡,母亲带你去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可好?”

听到回应后,小为安一只眼皮已经垂下,一只却还微睁着,似梦非梦问了句,

“世外桃源里…会有爹爹在么?”

“会的。”

阮珑玲嘴上敷衍回答着。

眸光顺着随风翻转起的窗帷朝外望,生怕这次出城会出什么差错。

好在小为安心大又觉深,有母亲在身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在偌大的车架上囫囵翻了个身,又沉沉睡过去了。

车架驶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终于行到了即将出京城的城墙下。夜晚出城需要路引通牒,鲜少有人通行,那几个守夜的官兵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得倚着,正在插科打诨…

车架顿停,阿杏跳下了车架,将早就准备好的路引通碟,以及籍契文书全都递了上去。

“各位爷,老家的长辈忽生恶疾,恐捱不过去,所以我家主子这才连夜带着小主子,要急赶着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还请劳烦各位爷行个方便,快速放行。”

阿杏面色焦急着,又递了个份量不轻的香囊上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

官差颠了颠香囊,脸上浮现出些笑意,只草草检查了下那些文书,就大手一挥,扯着粗嗓高喝了声,

“开城门!”

成了!

阮珑玲心头涌上来股雀跃!

只要城门一开,她就犹如鲤入江河,今后再想寻到她的踪迹,恐就难如登天了!

厚重夯实的城门,随着木材摩擦的吱呀声,由两个官差推动着一点点缓缓打开,缝隙越来越大。

阮珑玲愈发激动,她顺着那道生门望去,仿佛能瞧见城外的树影,正在月光下摇曳晃动…

城门大开。

车夫将手中的马鞭一扬,重重抽打在马腚上,马蹄朝前踏出…就在即将驶出城门的刹那…

“咻”得一声。

一只羽翼为红色的箭矢,精准钉在了城门之上。

“若谁人敢放那辆马车出城门,杀无赦!”

一怒喝声,响彻在寂静的夜空当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火光盈盈中,首辅李渚霖着了身紫袍镶金的衣袍,在众多黑骋铁骑的簇拥下,带着通天的威势,阔步行上前来。

随着他这一声号令。

阮珑玲眼睁睁看着原本已经大开的城门,又被官差们忙不迭迅速关合上…

最后的那一线生机,竟就这么断了。

完了。

全完了。

原想逃婚一走了之,谁知竟被他逮了个正着…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巨大的失望与颓丧涌入心头,阮珑玲想哭,却发现眸框干涩,甚至哭都哭不出来。

她撩开窗帷,眼睁睁望着李渚霖朝她越走越近,寒眉竖立,满脸愠怒…

只瞧了那么一眼,她就吓得立马将窗帷垂落了下来,再不敢多看一瞬。

怎么办?

如何是好?

小为安此时此刻就在车上!

若是他发现了应该怎么办?

阮珑玲的心脏跳得格外快,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幸好小为安这孩子觉睡得熟,轻易是不会醒的…

如此危急时刻,能被李渚霖晚发现一时,便多拖延一时吧!尽量捱过今天晚上才好!

她迅速反应过来,颤着指尖将一侧的衣物,全都盖在小为安的身上遮掩着……

做完这一切后,避免让李渚霖搜车,阮珑玲鼓起勇气,颤巍巍从车架上爬了下来,因过于心虚害怕,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耸着肩膀,双膝微屈,颤声请了个安,

“民…民妇…叩见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万福金安…”·

此时男人正好行至车架前,一把拽过阮珑玲纤柔的手腕,力道大到仿佛哪怕些微松松手,她都能随着夜风飘散在空中。

李渚霖满面通红,怒极反笑道,

“无中生有,伪造籍契,搏命逃婚,夜奔出城…

阮珑玲,你就是这样安心待嫁的?!”

这股威势直直迫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阮珑玲面色煞白,眼睫狂颤个不停,甚至将手腕微挣了挣,思绪全然紊乱,只昏昏然应对道,

“大人…民妇也是迫不得已…民妇当真克…夫……实在…不敢…嫁给大人做妻…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的……”

李渚霖难能听得进她这番虚与委蛇?

只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眸光血红逼视着她,高声打算了她的话语,自顾自道,

“怎么?五年前你追着我出城门求欢,五年后你莫不是想要调换角色???,再次上演一番这样的戏码?!”

“好啊!你逃,逃一个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