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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想,连我被掳走的事,都不会有人知道。你带着瞿锦叶的子嗣,去成你的鸿业远图,我们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彼此说的话……”

她说,“你手里那纸盟约、那些黄金,我都不要了。日后,若是真的阵前相逢,兵戈相见,我们……”

“我们?”

瞿玄青说,“我与你血海深仇,何来‘我们’一说。盟约也好、黄金也罢,是我兄长留下、要我用来拨乱反正,与你有何干系。”

她的声音很平静。

但说这话时,她看了花缁一眼,眼神如刀,利得仿佛能从她的身上剜下血肉。

兄长留下的那张画,瞿玄青解得很困难。她曾几次生疑,觉得这画并不是画给她看的。但花缁坚称它是,说将军将画交给她保管时、就是如此说的。瞿玄青又想不出,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解开兄长的这张画,所以,她便将这猜忌压下了。

但其实,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与兄长更加意气相倾、抱负相同,两人总角之交,虽无儿女之情,却也常常只一个眼神就能看懂对方的心思。

正是如此,十六年前,她在运粮的路上看到风尘仆仆、说要去助她兄长的刘赤璋时,她才会不假思索就将兄长的所在告诉了她。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相信刘赤璋。

她相信,刘赤璋仁者仁心,不可能忍得下女皇暴政、屠戮刘氏宗亲。

但很快,广陵城破。

在吴氏军帐中坐着、下令让他们杀进去的,就是刘赤璋。

赤璋长公主又得恩荣。

赤璋长公主与河东陆氏郎君成婚。

赤璋长公主诞下长女。

……

都是喜事啊。

踩着瞿家的血,踩着她兄长的血,刘赤璋在大梁风光无两。

听着一件又一件长公主的喜事,瞿玄青孤身在泥潭挣扎,她日日咒着刘赤璋、咒着刘赤璋的女儿,要拖她们进阿鼻地狱,要她们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所以,看着那张画,她要如何才能想到,也许,兄长在把它交给花缁时说的并不是“把它交给瞿玄青”,而是,“把它交给长公主”。

是啊。这才对啊。

危急关头,身边可信的人也有许多,兄长为什么要将那样重要的一张画交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因为她是刘赤璋的侍女。

她是最容易、最能够将那张画交给刘赤璋的人。

陆扶光一定是全想明白,所以才会说出那句“我都不要了”。

那些黄金、那张盟约,原本都应该是刘赤璋的。

“你好大的胆子。”

瞿玄青匕首出鞘,刀刃直逼花缁颈侧,当即便是一道血痕。

花缁:“青娘子!你到底还是信了她的话!”

“她说了你的许多事,若哪一件是假,你说出来,我自然会收了这把刀。”

花缁嗫嚅半晌,却说不出话。

“人的命,十分神奇。我曾亲眼见过,有的人被千刀万剐至白骨森森,也不会断气。从现在开始,我要听你说实话,只要被我听出一句假,我便从你的身上割掉一片肉,你不回答,也是一样。”

说着,瞿玄青刀尖捅进花缁大臂,鲜血喷出,花缁登时一声惨叫,凄厉万分!双首少年想要救她,却伤重得根本无法动弹。

“她说你是刘赤璋的侍女。可为真?”

“我……”

花缁切齿大呼,“娘子心中分明已经认定了,我就算再辩,娘子也不会信!”

瞿玄青不言不语,手腕一挥,一块血肉便从花缁的臂上被切下了。

花缁看着那片肉,怔怔片刻,突然倒地抱伤哀嚎,声声刺心裂肝!

但瞿玄青马上就将她拖了起来,淌着血的匕首再次贴到了她惨不忍睹的臂上。

“她说你是刘赤璋的侍女。可为真?”

花缁已在剧痛中涕泗横流,她面色惨白地看着那把还沾着她皮肉的匕首,喉间呵呵,惧不成声。

但当她能开口时,她还是爆裂般地喊出了:“不是!我不是刘赤璋的侍女!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刘赤璋!”

又是一片肉。

在花缁哑声的嘶喊中,瞿玄青甩了甩匕首上的血肉。

“这些对我没用。”

她冷冷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靠看、就能看得出来。”

她再一次将匕首放在了花缁的伤口上,看着她那张痛到满是汗珠的脸:“她说你是刘赤璋的侍女。可为真?”

花缁昏昏沉沉,垂睑想要闭目,但眼皮刚动,就听到瞿玄青说道:“三。”

她毛骨悚然,眼皮瞬间抬了起来。

“二。”

她想起来了,瞿玄青说了,不回答,也一样。

“一。”

“是!!!!!”

花缁拼尽了力气,将肺腑里的气全喊了出来。

见瞿玄青的匕首停下,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可无论吸进了多少气,她都觉得,自己是空的。

那个秘密早已占满了她的身体。

从说出“是”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体里,就什么都不剩了。

“是。我是。”

空荡荡的,游魂一般,她的眼泪无声地流着。

“我是赤璋长公主的婢女。”

——

花缁。

花缁。

她被这样叫了二十年,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花缁。

她本来姓裘,没名字。

因是第二个出生的,就被叫作二娘,成日“二娘”来、“二娘”去地被使唤。

一家七八口人,全靠一块地养活,便是最最风调雨顺的丰收年,她也只能极偶尔得吃上一顿饱饭,更多的时候,她都在饿肚子,瘦得浑身只剩一把骨头。可即使是这样的日子,到了荒年,也还是过不下去,他们就把她卖了。

怕她闹,是阿娘还是大母,总归是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哄着她,说去了别人家里就能吃饱饭了。

至于阿耶,她只记得他从牙婆手中接过那袋粮食的手。

后来,她就成了籍贯奴,被卖去饲蚕。

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打她、骂她,怎么都成,只要能让她吃饱。

可她好像就是天生命不好,什么活都做不久,采桑、缥丝、捣练,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卖,不停、不停地干活,直到她跟花缁一起被卖进了一栋宅子做粗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