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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桥旁的刑场,已被看热闹的秦人围得水泄不通,百二十名身穿赭衣的刑徒一字排开,双手反缚,跪在地上,悲鸣哀嚎不已,身后则是面无表情的刽子手。

这些人都是与高渐离有牵连的人:巨鹿郡宋子县富户,宋子城内所有优待过高渐离的人家,几个和高渐离往来甚密的乐府乐师,同情高渐离,偷偷给他提供铅块的少府小吏……

而在刑场中央,则是今日刑杀的正主,五匹马分列五个方向,身上套着绳子,绳子拴在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子脖颈、四肢上。

秦人对着高渐离唾骂不止,他竟妄图刺杀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外围的一些关东士人商贾,则表情各异,他们心怀同情,却又不敢表露。

高渐离死期将至,却一直含着笑。

负责行刑的是咸阳南市狱吏司马欣,他轻咳一声,过去问高渐离道:“高渐离,你害得燕、赵旧友一同赴死,可曾后悔?”

“杀他们的是赵政,不是我。”

高渐离回答:“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以筑击之!只是这一次,会砸得准些!”

“跳梁小丑,飞蛾扑火!”

司马欣面色不快,高渐离却大笑了起来。

“火再烈,只要不怕死的蛾子够多,难道就扑不灭么!?”

此言一出,司马欣勃然变色,让人将高渐离舌头割了,省得他再多嘴。

明亮的眼睛已瞎,灵巧的双手已废,过去常能一展嘹喨歌喉的舌头也没了,带血的肉块被扔到地上。高渐离现如今,已同心爱的筑一般,支离破碎……

他看不到旁边刑场的情形,只能听到随着刽子手斧钺剁下的声响,听到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们,凄惨的嚎叫,以及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的血腥味、屎尿味。

高渐离心中在流血,眼中亦有两行血泪夺眶而出。

终于,当一切声音都归于沉寂后,轮到他了。

四肢和脖子上的绳索,开始晃动,高渐离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

但他却不在乎,他在凝神细听,听高高的天空上,有雁儿在啾啾鸣叫……

八月中,雁南飞。

他张开血肉模糊的嘴,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这孤雁,总算要归群了!”

随着鞭子抽响,马儿嘶吼,高雅的乐师,被秦律最严酷的刑罚,扯得四分五裂!

咸阳城楼一角,黑夫、张苍远远望着这一切。

张苍后怕之余,亦难掩悲痛,别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而黑夫只看着百二十个六国富户、士人的头颅,滚入渭水,渭水河岸都被染红,血流到浑浊河里,变成了橙色,再远一点,血色消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预感是对的,皇帝已决定加强对六国旧地的管制,从高渐离刺杀开始,秦朝官府与六国遗士关系,或将愈行愈远……

……

自从高渐离刺杀之事后,皇帝令廷尉在宫中进行了一次清洗,不仅将那些与高渐离关系甚密的人一一下狱严查,自此之后,来自六国乐工、画师再不能踏入禁中半步!

连昔日曾为秦始皇画西王母相的三名楚国画师也不例外。

即便如此,乐府依然能组织起上百人的秦人乐官,在章台宫中为秦始皇演奏改编完毕的《秦颂》。

与高渐离的曲调完全不同,乐师们敲钟的敲钟,吹竽的吹竽,弹琴的弹琴,但就是没有击筑的,他们人多势众,演奏起来声乐宏大,能隔着数十步,传到皇帝的耳中。

但秦始皇却很失望,同样颂词,这群乐工百余人奏出来,却还没有高渐离一把筑奏的有气势,显得沉闷而无趣。

“不听了,下去罢!”

皇帝宽袖一挥,百名乐工垂首缓缓后退,如同褪下的潮水,很快消失在外面。

殿上再度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只有风声呼啸,皇帝一人高坐在上,眼帘低垂,不辨神色……

这一刻,他好似也是一只飞得太高太远,远离雁群的孤鸿,不被世人理解。

直到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入殿谒见,皇帝才抬起头来,宣布道:

“赵高为朕挡高渐离一击,救驾有功,勤勉王事,升爵一级,为左更,仍为中车府令,另赐黄金二百镒!”

“黑夫情急之下掷胄击刺客,亦救驾有功,又上疏建言西拓、屯田、高鞍马镫等策,皆利国利民,甚合朕意。数功并赏,当直升两级,拜爵为中更!亦赐黄金二百镒!”

言罢后,秦始皇又问王绾、冯去疾道:

“三十六郡中,何处还缺郡尉?”

王绾、冯去疾对视一眼,心中却是一样的声音。

黑夫,要得皇帝大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