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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平安?”母亲激动地问道。

“母子平安!”

叶子衿的生产日子,母亲是暗地里算着的,已猜到定是为这事,方才她的手紧紧拉着衷的妻子,紧张得一刻也不敢松开。

听说母子平安,紧绷的身体才松了下来,手拍着胸口,复又露出了笑。

等她缓过气来,便拉着孙男孙女,带着她们到院子里,朝云梦泽方向下跪,磕头道:“少司命庇佑,不枉我向她们祈求儿媳顺产……”

少司命,是楚人崇拜的生命之神,亦主管人间子嗣。

母亲决定,过几日,要请县里的巫祝,去云梦泽畔杀猪羊祭祀还愿。

但她随即又忧虑起来:“七斤四两,是不是有些轻了?”

衷的妻子点点头:“阳生时,借里中权衡,称得七斤九两。”

“可不是!”

母亲便喃喃念叨着:“老妇还要在湖边为少司命立一间祠,修一尊像,年年香火祭拜,让少司命一直护佑仲孙……”

这也是母亲多年来的心愿,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将三男一女拉扯大,活过了历次疫病、战争,且没有夭折任何一人,这简直是奇迹,肯定是冥冥中有神灵庇佑。

“还有一事。”

衷却还未说完,等家里人冷静下来以后,他才捧着信,双手颤抖地说道:“仲弟还说,皇帝陛下听闻他将有子嗣,便给他,也算是给我们家赐了氏!”

“伯兄,你说什么?天子命氏!?”

全家人惊愕之时,门口传来了惊的声音,他刚意气风发地回到家,迈入门槛,便被这句话惊到,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母亲更觉得双耳嗡嗡作响,老天,这份寿礼也太吓人了。

“惊,这些话太拗口,你来念罢。”

衷也稳不住了,连忙将信递给好容易站起来的惊,自己坐到了案后猛喝水,大喘气。

对他们这个小家庭来说,皇帝,和苍天几乎就是同义词,用母亲的话说,就像是荆楚之人最崇敬的大婶东皇太一,有一天突然开口对自己说话,能不吓人么……

惊吞咽了数次口水,总算结结巴巴地转述起了两个月前,秦始皇对黑夫说的话。

“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诸侯以字为谥,因以为族。官有世功,则有官族,邑亦如之。”

“今黑夫祖辈虽无氏字,其人亦无胙土封邑,却有官职,为北地尉,可以效昔日梁人尉僚,官名为氏,赐氏‘尉’!”

“尉!”

惊读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也在官场里厮混过一段时间了,没少为自己无氏而困扰,如今,却沾了兄长的光,解决了这个大难题!

他指着自己鼻尖道:“从此以后,我就叫尉惊!”

“伯兄叫尉衷!”

惊又拍着侄儿的肩膀道:“记住,你今后就叫尉阳!”

“至于仲兄,他应该叫……尉黑夫!”

……

“尉黑夫……”

同一时间的北地郡义渠城,黑夫一边推着让工匠打制的摇篮床,一边对产后仍有些虚弱的叶子衿抱怨道:

“陛下给我赐氏,我已十分感激。但这尉黑夫,读起来总是有些奇怪!同样是以尉为氏,尉缭子听上去就顺耳多了……”

话虽如此,但黑夫回想起秦始皇那嘴角促狭一笑,当时差点没把他吓死,还以为皇帝要乱赐什么“公厕、犬、默”之类的怪氏。

幸好秦始皇没逼他造反,找来礼官,查找上古赐氏的流程,给他赐了个四平八稳“尉”……

嘛,什么司马、司空,这些氏也是从古代官职变来的。

听黑夫这么一说,叶子衿已笑得花枝招展,好容易痊愈的小腹都笑疼了,顺便将熟睡的儿子惊醒弄哭。

她最后只能无奈地对丈夫道:“良人,并非是妾无礼,只是良人之名,单独叫还顺口,但不论配上哪个氏,都有些拗口……”

妻子未言之意黑夫听出来了,他却正色道:“我可以易氏,却不欲更名。”

从古至今的人,改个名很容易,赵鞅可以改名赵志父,刘季可以改名刘邦,朱重八可以改名朱元璋,毛……额这个算了。

但黑夫这个名,对他的意义却非同一般。

他安抚儿子复又睡去后,轻声说道:“我脱下了褐衣,扔掉了草履,磨平了老茧,愈合了伤疤,离开了故乡。”

“有时候看着铜鉴里的那个人,看着他锦衣玉食,手握大权,看着他宴宾客,起高楼,我甚至会感到陌生。”

“若连这名也换了,我恐怕以后,会真的忘了……自己是谁!”

他是穿越者,也是黑夫。黑夫祖辈八世野人,三代黔首,是被农妇织女含辛茹苦养大的二儿子。两个灵魂融合后的一个身体,他从苦难土地里站起来,扔掉了手中农具,在这个杀人盈野、命如草芥的残酷时代,努力向上攀爬。

最初是为活命,为家人过上好日子,后来是为了带乡党部属回家,让他们避免历史上的灾难。直到进了咸阳,站在世界的中心,仰望权力的冠冕,他开始想为这个时代,这个以后要饱受轮回和苦难的国家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不能忘的。

历史在被改变,他的初心,却不能变。

“妾知之,妾再也不会提及此事。”

叶子衿听得肃然,虽然不太理解黑夫为何如此固执,但也觉得,丈夫肯定有丈夫的理由。

默然半晌后,黑夫才又笑了。

“不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黑夫摸了摸妻子的秀发,又看向摇篮床里熟睡的婴孩,眼中满是喜爱,笑道:“我是没法子了,好在已经给吾子,取了个朗朗上口的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