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温柔刀。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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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小姚大人的话,我不禁去想——”南台倒像心虚似的低下头去,“二哥也许有机会爬起来,可他脚下打滑,河底又都是石头,所以怎么爬也爬不起来。”他沉默了一晌,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凝视她,“我想到了二哥穿的鞋——”
姜潮平因个头矮,穿的鞋比一般男人都小,西屏未进门前,他穿的鞋都是家里针线上的人做。不过他不喜欢,因为曾听她们打趣过一句,“给二爷做鞋倒不费精神不费力,像做女人的鞋。”所以自西屏进门后,便只要西屏替他做。
西屏做鞋的手艺倒好,且精益求精,尤其在鞋底上舍得为他花心思,鞋面从鞋底半高处开始缝合,把厚厚的鞋底子藏一半露一半,既显高,又不容易叫人看出来是鞋底子加高了。
而且她用的鞋底芯子是木头芯子,不过外头再嵌千层底,对姜潮平说其好处,“木头芯子不是寻常的千层底芯子,寻常的千层底芯子到底是布做的,人踩上去,重量一压,再厚也压薄了,木头芯子不一样,凭你多大的重量它还是那么厚,那么高。”
姜潮平起初穿着,虽觉笨重,可想到增高的好处,也不计较,日日穿她做的鞋,穿久了,再不灵便也习惯了。
谁会想到西屏是打从进门那天起,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他的性命,所以在一切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地方都格外留着心,只盼着哪日雨天路滑,他穿着比常人穿的更不灵便的鞋,踩在哪里,摔在哪里,就算不死,也要他做个残疾。尽管他已经算得上是半个残疾了。
她自己也不能想到,给他做的鞋竟在那时候有了这巧妙的用场。她好笑起来,“你是说,你大哥是因为脚上穿的鞋不灵便,所以才没能爬起来的?”
南台睇着她的笑脸,提醒了一句,“小姚大人说,等天再晴几日,要派人到河里去验。”
“验什么?验他当时没能爬起身,是因为我做的鞋不好?”西屏没所谓地抬抬眉,“这想法真是奇怪,怎么不去怨是河底那些石头滑呢?”
所谓意外,就是机缘凑巧,不测风云,又是枝节交缠,环环相扣,谁说得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话虽如此说,她到底也有些不安,时修若是寻常官员倒罢了,他那个人,任何的蹊跷都会紧抓着不放。
她越是这么笑这么说,南台越是觉得和他想的一样,姜潮平的死和她有莫大的关联。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么说这么笑,并没想在他面前十分遮掩,她是信得过他。
他那种忐忑竟有些安定下来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不过——”他顿了顿,“这话虽然说得过去,可现有的证据已经表明,这不是个意外。小姚大人的性子,他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他这些话八成是出于好意,西屏注视着他,脸上浮起一丝怅惘和依恋,慢慢搁下碗,“三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早就说,你是个好人。其实当初的事情真要细论起来,是我对不住你嚜,你还好心来对我说这些。”
上回他被押在监房里时,她也这么说,他想起来,觉得感动和温存,忽然生出一股要“好人做到底”的冲动。
“三叔,本来你该怨我的,你明知我和狸奴——”西屏惭愧地一低头,“可你都不计较。”
计较什么?纵然他也希望能得她爱恋的人是他,可只好归咎给“缘分天定”,反正他做不成聪明绝顶刚直正义的姚时修,他生来就是优柔寡断小心怯懦,台面上和时修比不过,难道台面下还不能比一比?反正只要她记得他的好处。
他相信她会记得,恰如他相信她本性善良,否则不会因为当初她另有目的,就宽宥他的暗怀私心。
“二嫂,你和我交个实底,二哥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既然问开了,想必他是有什么打算了?不然他不敢问。西屏心想着,带着苦意一笑,却不回答他。她要他尽情去猜,猜什么都可以,但绝不将要命的把柄落在任何人手里。
南台懂了,下定决心点点头,“我有个法子。”
“什么?”西屏微笑着,眼里的波光莹莹跳动一下。
他也朝她笑了笑。
后头接连两日晴天,长清河的水流平缓得与先前又差不多,时修还记着带人到河中去试水,专拣了个不会凫水的差役假装姜潮平,乘着竹筏往那崖下去。
因不大放心,他立在竹筏前头,回头嘱咐臧志和与另一个差役道:“你们是会水的,一会见他不能爬起来,可得马上拉他起来,别出什么意外。”
臧志和笑着走上前来,“大人放心,就在眼皮底下,谁还能放任他淹死?”
南台在后头忽地疑惑了一声,时修回头朝他望去,“姜三爷,有什么不对么?”
南台紧着眉头呆了一会,倏地舒展开来,“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南台笑道:“昨日我反复想了当时尸体的情形,还记不记得,二哥身上除了擦伤,还有好几处跌撞的斑痕?”
时修点头,“这不是你亲自验的么?”
“对,是我亲自验的,可那种斑痕,还有可能是另一种原因造成的。”
时修扣着额心,“你是说,给人踢打的?”
“不错。方才臧班头的那句话提醒了我,你们说,当日那樵夫在此处推倒了树,他不会看见他落了水就放心离去了吧?我想他必定还要确保二哥死了他才能安心。倘或当时二哥的确是从河里爬起来了呢?”
说着,他抬头朝前方山崖上指去,“你们看,二哥是在那里掉下来的,那樵夫想必也是从那里顺着往坡下走,一路看着二哥,发现二哥竟像要从河里爬上了河滩,他便从前面跳入水中,游到这边来,又将二哥踢打入水。”
不知为什么,听他“二哥”“二哥”地说起来,全不带半点情感,仿佛“二哥”这称呼只不过代指“死者”,时修心里有些不对味,想到先前姜俞生的死,那时他说起“大哥”时,口中还有份怜悯哀然。或许是姜家寒了他的心,他有些麻木了。
时修也不得不承认,“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怎么当时验尸的时候你没想到这伤可能是人为踢打的?”
南台收回胳膊笑笑,“因为当时没有这个‘樵夫’,大家都只当是个意外。既然如今有了疑凶了,我们不得不掉个头想一想。”
时修点点头,掉过身去。竹筏正好行到坠崖处,那不会水的差役马上扎进河里,本能地瞎扑腾,眼见要给水淹没了,臧志和正预备跳入水中,那差役却摸到了河底,又挣扎着冒了头,身子慢慢从水中摸爬起来。
众人松了口气,臧志和回头笑道:“我看姜三爷说得不错,姜潮平当时是爬起来了,却又被那假樵夫踢打回了河中。凶手是那樵夫准没错,咱们只要找到他就行了。”
说着看向时修,见他抱着双臂凝望河面不说话,臧志和因问:“大人是觉得还缺些什么?”
不对,时修只隐隐觉得些不对,那不对的地方,却不是缺出来的,反是多出来的。不过他没言语,起码臧志和说得不错,当务之急,是要找出这多出来的假樵夫。
此番回到堤口,西屏在那监工的大宽禅椅上悠闲坐着,和送茶水来的几个村妇正说话。时修晓得她怕水,特地留她在这里等,她手里摇着她们给的蒲扇,坍着背,多半听她们说,她自己虽不大开口,脸上却带着笑意。
时修朝她走过去,那几个坐在树下的妇人马上站起来,慌着福身,然后走开。西屏仰起脸,眯着眼睛笑道:“完事了么?”
他点点头,“她们说什么呢你听得这般有趣。”
还不就是些乡野趣事,西屏没答。他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握着她的胳膊拉她起来,“咱们回家去。”
西屏听到“回家”二字,又见他额上发了些汗,无限动容,只等钻进马车里,才掏了帕子给他擦汗,“你累得这样?”
时修恹恹地笑起来,握住她的手,“不知怎的,有些发昏。”
她摸他的额头,觉得有点发烫,登时紧张起来,“你几时病了?”
大概是昨夜给风吹的,越近中秋,夜风益发凉起来了。偏他昨夜对着那根羽毛出神到深更半夜,开着窗,着了凉也不知道,怪不得这一日都觉得不精神。
一病,就十分依恋起她来,他把她搂在怀里,紧紧抱着,“你跟我一道回庆丰街去,陪着我。”
“好。”西屏伏在他怀里,扇动着眼睛,“那你答应我,这两日别想案子的事,养病要紧。”
“好。”难得他肯答应,低着头看她一眼,摸着她的发髻,“这会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什么头绪都理不出来,只想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