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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志和又道:“人既然已经死了,大人再放着不问,岂不是纵容凶手逍遥法外?大人可不是会借病躲懒的人。”

时修还是不言语,倒了盅茶衔在唇边。臧志和窥着他面色忖度片刻,笑着坐下来,“大人心里是不是已经知道谁是杀陈逢财的凶手了?”

时修无奈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又不是神仙。”

“那您怎么一点都不好奇?这可不像您,您从前在江都的时候,不是本府的案子都喜欢问喜欢琢磨。”要不是胸有答案,他才不会久病不急,不单不急,这几日还连问也不问。臧志和越想越觉得是这道理,松懈地坐下来,“大人到底是大人,足不出户就将案子琢磨明白了。”

蓦地说得时修一怔,对啊!他连尸体都没看到,凭什么认定是西屏杀人灭口?!靠情理之中的推论,说白了,不过是自以为是,自己怎么犯起这个忌讳来?真是该千刀万剐!即便是遇到西屏,也不该使私情左右了判断,一味信任和一味怀疑都是不公正。

他倏忽间明白过来,对着臧志和一笑,拍着他的胳膊,“臧班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比我聪明多了!”

臧志和以为是在讽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里敢和大人比,大人要是知道凶手是谁或是有什么要紧的发现,就赶紧告诉我吧,省得我这几日日思夜想,吃不好睡不好的。”

“我真的不知道。”这般说着,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登时摒弃先入为主的念头,强打起些精神,将桌上的一干东西都收了去,拿了纸笔来,“你把发现尸体附近的路径画给我看。”

臧志和片刻画好,指给他看,“这稻田就在官道旁边,这条小路就是咱们往长清河堤上去时常走的那条路,我想了好几天,凶手为什么不选择在去长清河的这条小路上动手?这条路上的人烟比官道上更少,动起手来岂不更便宜些?”

时修记得那条小路,两面都是树林,人烟稀疏,往前行几里,穿过林间,路旁有一片偌大的田地,田地下头便是正在修缮的堤口。这么一看,在那林间小路上杀人,的确比在官道上杀人更便利,除非凶手就是有意避开在小路上杀人,或是凶手等不及行到小路上去就动了手。

“姜三爷这几日验尸,验出什么来没有?”

“没什么新的发现。”臧志和摇摇头。

时修盯着那图,纸起笔来顺着南阳门往前画,“当日宝和堂的人说他抓完药就走了,那时候是还未到巳时,他从南阳门出来,行到这岔路口不过七.八里路,大约只要半个时辰,而他是死在午时,差不多有一个时辰是对不上的,那这一个时辰,他在哪里?”

臧志和猛地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个时辰的事?这一个时辰里,他会不会是和凶手在一起?”

时修对着蜡烛凝眉,“明日你带我到宝和堂去,我倒要看看,从宝和堂出来,这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

臧志和高兴之余,又怀着担忧,“大人,您的身子不要紧吧?”

“死不了。”时修丢下这一句,又拿起那路线图端详起来。

月向西沉,更深夜重了,西屏在屋里空自忖度半日,突然取了灯笼点上,一径走去南台房中。幸而南台还未睡下,仍在榻上坐着推想凶器,见西屏进来,忙又去添灯。

西屏瞥见炕桌上画着些石头似的图案,拿起来细看,“你这是在画凶器?看样子像是石头。”

南台擎着银釭走来,“说是石头,我又有些疑虑,按说凶手若是在路边随手拾起块石头砸死了陈逢财,那陈逢财的伤口里应该有些泥灰,可我细查过,他的伤口干净得很。”

“会不会泥灰被血冲干净了所以你没发现?”

“也有这个可能。”南台笑着点头,“不过这几日差役在路上仔细搜寻过,没有找到带血的石头。而且只有稻田到通向官道那截路上有血迹。”

“这么说,凶手并不是在稻田里杀的人,只是在那里抛的尸。”

“是啊,可是那路上又没有别的血迹,陈逢财离了茶社,到底又去过哪里呢?”

西屏道:“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个,你和陈逢财在茶社里吃过饭的事,需得告知衙门。”

南台这几日正在犹豫这个,“我想说,可是就怕说不清,毕竟我是最后一个遇到陈逢财的,我怕小姚大人会从我身上想去你身上。”

“他已经想到我身上来了。”西屏轻叹一声,缓缓坐下。

这几日因出了这案子,时修又抱恙在家,南台成日在衙门忙,倒没留意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到庆丰街上去了。听见这话,不免诧异,前思后想,轻声试问:“我听臧班头说小姚大人病得又重了些,是不是因为这个?”

西屏弯着唇苦笑,“他那个人聪明得很,想瞒他是瞒不住的。”

“可他没往下追查。”

南台想想也明白了,时修称病不追查,就是有意要饶过她,又或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追查,所以长病不好。

不过西屏知道,他终究是姚时修,被儿女私情蒙住心窍只是暂时的,他不可能放任陈逢财死于非命而不闻不问。因为懂得这一点,令她既是担心,又是欣慰。

她低着头抿着唇一笑,“他会查下去的,他是个好官。”

南台看见她依恋的笑意,顿觉凄楚,“要是他查到最后与你为敌,你也能原谅他?”

西屏想着,那又怎么样?犯法之人就当伏法,只要她在此之前达成心愿,也不会有遗憾,更不会怪他,本来就是她有意将他扯到这旋涡中来的。

她照样温存地笑着,却不答他,“三叔,趁狸奴查对出来之前,你先将你和陈逢财那日的事说清楚。不必担心,话我替你想好了,就说你那时已经看出陈逢财就是那假樵夫,当日在茶社等他,就是问他这事。后面的话只管照实说,他承认了,答应送药归家后主动到衙门投案。”

“就怕小姚大人不会轻易相信。”

西屏起身告辞,“陈逢财到底不是你我杀的,怕他怀疑什么?”

现在要紧是将杀害陈逢财的凶手找出来,也许见机行事,连杀姜潮平的罪名也可推此人头上,这倒是她脱罪的好机会,反正死无对证。何况时修此刻摇摆不定,只要给他查出杀陈逢财的不是她,那么他想要绕过她之心,也会变得顺理成章。

临走前,她又拾起炕桌上的画纸仔细看了看,笑道:“三叔,你看你画的这些,像不像一件陈设的玉器?”

南台惊讶着接过来,见她朝对面墙上望着,也跟着望过去,他那条案上正摆着一座圆润的小玉山,料子并不好,不值什么钱,只作陈设之用。

如此一来,次日南台不仅将当日见过陈逢财的事对臧志和说了,连凶器也告诉了他。臧志和又回去告诉时修,倒省得时修从头查起了,只和臧志和到那茶社去对证。

茶社的伙计说下的时辰和南台说的不差,不过时修也不全信南台所言,仍问那伙计,“你可曾听见他们坐在这里说的什么话?”

那伙计摇头,“没听见,只是那位斯斯文文的官人给了我些钱,叫我替他买了些熟食来,像是请那个乡下汉子吃饭。”

臧志和笑道:“还是姜三爷心肠好,看陈逢财可怜,来劝他投案,还请他吃喝。”

时修心存疑虑,却没驳他的话,沉默地举起茶盅朝官道上望着,“咱们往前去走走。”

在家关了几日,蓦地出来,倒觉神清气爽,不过给风一吹,更添了些咳嗽。臧志和走在一旁,时时观他脸色,“大人不要紧吧?出来半日了,要不咱们回去歇会,明日再来?”

“既然已经出来了,还啰嗦什么?”时修只管一路走一路看,此刻也是午间,来往行人并不多,可毕竟是光天化日之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砸死人不被人发现,却是件难事。

他低头沉思着,任由路上的风将他水色的发带向后扬起来,“你要是给人砸个一下两下,你嚷不嚷?”

臧志和笑道:“我不单要嚷,我还要回头打他哩!”

“对啊,据你说那陈逢财也是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一两下砸他不死,他不可能不反抗,除非当时行凶的不止一个人。而且这一路上,你们搜查了几日也没发现血迹,是为何?”

臧志和抓着脑袋一笑,“我要是知道,也不必让大人病中出门了。”

刚好有辆马车从身后驶来,那嘎吱嘎吱的声音碾过时修的脑子,他往路旁让开,望着那车渐行渐远,慢慢笑了,“凶手当日是在马车上行的凶,你想,能用玉器做陈设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贫寒之人,既如此,出门也许是乘车。加上赶车的人,就有了帮手,在车上砸死人,血迹也不会留在路上,也没人瞧得见。马车行到那稻田边,二人趁路上暂且没人,便将尸体抬去田里,所以只有到田里那一截才留下了血迹。”

“说得是!”臧志和当即点头,可随后又糊涂,“可那陈逢财身强体壮,也不像会给人轻易就撸上马车的,难道凶手他认得?”

此刻正走到那稻田边,时修顿住脚,朝去往长清河那条林间小路上眺望。望着望着,眼睛转了两回,忽然把眉一皱,“走,立刻去衙门,我要见见那陈逢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