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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着脸问:“你认准了?那真是冯老爷和老太太?”

嫣儿却犹豫,“像,不过老了许多。可是,老爷太太怎么会在街上卖艺呢?”

眼见越走越远,顾儿管不了许多,忙叫停了马车,与嫣儿红药跳下车,奔着那人堆里跑去。谁知近前人堆却散了,那二人没了踪影,拉着路人一问,说是散场走了。

“往哪走了?”

那人朝旁边巷子指进去,“往这里头。”

三人吩咐马车自行回去,便朝那巷子里走,谁知穿到条大街上来也没赶上。顾儿急得直皱眉,“你肯定就是冯老爷和太太么?”

嫣儿益发不敢肯定,“我也认不准,但是真是像。”

红药心窍一动,拉着顾儿附耳过去,将冯家的可疑之处一并细说给她。顾儿听后,反而不问了,只叫嫣儿领路回去,琢磨了一路,这对卖艺男女的身份到底没琢磨明白,却将“张月微”这个名字想出来点头绪!

她留了个心眼,拉了嫣儿来嘱咐,“也许是你看错了,冯老爷和老太太既然回了泰兴,怎么不回家?这事你别和我六妹妹说,免得她听了担心。”

嫣儿也怕自己看错,忙点头应诺。

这厢赶回家,西屏与时修已先回来了,得了换洗衣裳,西屏便吩咐烧水洗澡,这空里坐在椅上随便翻了翻账目,就打发嫣儿走了。

顾儿想起裘妈妈的话来,心下愈发纳罕,就算她不稀罕姜家的钱,何至于对姜家的家务事如此漠不关心?除非她从没把自己看作姜家的人。这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但凡女人嫁人,不论情不情愿,既然嫁了去,也少不得会对这家的事挂些心,此刻回想起来,当初她到江都的时候就很少说到姜家。

一时水烧出来,在卧房里搬了浴桶,顾儿跟着进去,隔着围屏和西屏搭话,“我今天去,还顺道去给你们太太请安了,她可真是疯疯癫癫的,和她说四姑娘的事她也没个反应,像是连四姑娘是她女儿也不知道。”

西屏在围屏里撩得水哗哗响,“是啊,她连两个儿子也不知道了。”

“那往后姜家谁来当家呢?”

西屏轻轻笑道:“不知道,看老爷回来如何安排吧。”

“你就没想过你当家?我来时你屋里那裘妈妈还叫我劝你呢,叫你趁这会多管管家里的事,兴许老爷回来瞧你能干,就把家交给你来当了。”

西屏忽地从屏风里歪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姐姐不是说,将来要带我回江都去么?我还管什么?”

那脸上沾着水珠,热水熏得半红,给斜阳一照,真是朵出水芙蓉,有种娇艳易折的脆弱。顾儿想到当年初见她的情形,在老爹爹怀抱里,一双宝石似的眼睛漠然,看也不看她,只顾玩老爹爹的胡须,却用余光怯生生地朝她身上扫着。

她也怕她不喜欢,但她从不肯表现出来,小脸上永远挂着骄傲和漠然。

顾儿心蓦然间又不想试探了,泄了气自榻上坐下来,望着她笑,“我是这么想的。”

西屏把脸缩回去,笑容在围屏后面僵了下,心却持续柔软着。顾儿陪着吃尽一碗茶,嘱咐她慢慢洗,自己走出来,正要去寻时修说话,却在窗户底下看见他转背往屋里走。

顾儿脸色一变,喊了声:“那猫!你鬼头鬼脑地在这里做什么?”

说话间追进那屋里去,抬脚把门勾来阖上,跑去罩屏里拧时修的耳朵,压着声道:“你是不是想偷看你六姨洗澡?!好哇你,没天理了,竟敢做这些没脸的事!”

时修往床上逃去,总算将耳朵从她手里解脱出来,侧身将倒未倒地撑在床上看她,一壁揉耳朵,“您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从那窗户前经过。”

“放屁!那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他虽然心虚,但是知道他娘好糊弄,故意做出副不可理喻的表情,“什么呀,我不过是听见你们在说话,就听看你们姐俩在说什么。”

“真的?”顾儿将信将疑,叉在腰间的手慢慢放下来,“你可别叫我知道你做那些没皮没脸的事,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一面走去榻上坐下,“那你听见什么了?”

“就听见说您想把六姨带回江都去。”他爬起身,笑盈盈走过来,“娘,是不是真的? ”

顾儿抬额瞪他一眼,“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和你什么相干?”

“我不是关心六姨嘛,她以后真跟咱们回江都去,住在咱们家里,我还不能问一问?”

顾儿见他转背去端点心碟子,便对着他的背狠狠乜一眼,待他转过来,她又没事人似的一笑,“对啊,我是这么打算的,日后接你六姨家去,慢慢的,再给她相一门亲事。”

“相亲事?”时修笑意一滞,坐下来道:“您连我的亲事还没相中呢,又多起事来了。”

顾儿捻了颗瓜子嗑,“你六姨的亲事比你容易,她长得那副模样,还怕相不到好人?多的是人想讨她去,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他拖着嗓子,那懒洋洋的声调里似乎酝酿着什么话,眼睛逐渐瞥下来,忽一笑,“娘,我——”

顾儿像有些猜到他想放什么屁,忙一拍手,把话头转开,“不说废话了,为娘的跟你说个正经事。”

他立时委顿下来,兴致寥寥,手胡乱将碟子里的瓜子拨来拨去,“什么事啊?”

“张月微这个名字,你觉得耳不耳熟?”

“张月微是谁?”

顾儿看他一眼,心想那时候他年纪小,多半是不记得,便将胳膊搭到炕桌上,凑去问:“你知不知道你六姨亲生的爹叫什么名字?”

时修想了想,摇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姓潘。”

“对,我记得曾听你外祖父说起过两回,那个男人就叫潘月微。”

“潘月微?跟这张月微什么关系啊?”

顾儿便把今日在姜家和卢氏说话的事告诉他听,他渐渐听得凝重起来,“张月微?和潘月微只是姓氏之差,难不成是六姨南京的亲戚?”

顾儿摇头,“你外祖父姓什么?”

“姓张啊。”话音甫落,时修噌地拔座起来,“对啊,外祖父姓张——”

顾儿抬头望着他,“你不觉得奇怪么,这个名字,取了你外祖父的姓,又用了你六姨生父的名,怎么会这么巧?”

他垂下眼,“您是说,这是个假名字?”

“谁会编出这么个假名?”她伸手拽他坐下,又道:“今日还有件怪事,我们从姜家回来的路上,你六姨的那个丫头嫣儿说在街上看见了冯老爷和刘老太太,我也看见她说的那两个人了,冯老爷我是不认得,可刘老太太我怎么会不认得呢?嫣儿指的那个妇人,可半点都不像刘老太太。”

时修沉默半晌,声音低沉了,“你和六姨说了么?”

顾儿缓缓摇头,“我原想问她的,可,我没忍心。反正我觉得你六姨虽有些奇怪,却不像藏什么祸心的人。我现在想想,总觉得她在泰兴这些年很是不对劲,和姜家的亲事也不大对头,而且她娘,我觉得也有些不对头。你细想想,她说她娘跟着冯老爷到外乡去做生意,怎么这么些年不回来?这就有些不对。”

此刻想起来,这房子里到处都有不对之处,陈老丈就是头一个怪异的人。时修慢慢把眼睛虚起来,“您说您从未见过冯老爷?”

顾儿凝眉追溯,“没有,当初你外祖父过世,热孝过去不多久,你二舅舅就为家产的事和刘老太太争执起来,刘老太太后来也没和他争房产田产,只拿着些现银子走了。我听你二舅舅说,她在外头结识了一个男人,要改嫁去泰兴县。其实我连那个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在泰兴县做生意的,还是上回你六姨到江都去告诉我,那人姓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