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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省省会哈市。

寒风卷着雪花,拍打在哈工大机电工程学院红色的砖墙上。

刘清明站在一间略显拥挤的实验室里。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焊锡的味道。

几台造型粗笨的机械臂正在操作台上做着重复性的抓取动作,发出单调的电机嗡鸣声。

“这是我们参考美国PUMA机器人搞出来的样机。”

孙教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捏着一把游标卡尺,指着那台机械臂。

他的头发花白,乱糟糟的,像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

对于刘清明这个挂着“发改委”和“铁道部”双重头衔的年轻干部,孙教授的态度不冷不热。

搞技术的,向来对搞行政的没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这种走马观花的调研。

“精度怎么样?”

刘清明凑近了看,没有在意对方的冷淡。

“重复定位精度能达到0.5毫米。”孙教授随口答道,“勉强能用在焊接和喷漆上。”

“控制系统呢?”

刘清明伸手摸了摸机械臂冰冷的金属外壳。

“还是单片机控制?”

孙教授捏着卡尺的手顿了一下。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你懂这个?”

“略知一二。”

刘清明没有收回手,指尖在机械臂的关节处轻轻划过。

“现在的工业机器人,核心难点不在机械结构,而在算法和算力。”

他直起身,环视了一圈实验室。

这里摆满了各种示波器、信号发生器,还有几台厚重的CRT显示器。

条件很简陋。

但这里是华夏机器人技术的摇篮。

“我在国外考察时看过,德国库卡和瑞典ABB已经在研究基于PC的开放式控制系统了。”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在嗡嗡的电机声中却异常清晰。

“他们开始尝试引入更高级的运动学算法,甚至在探索机器视觉的雏形。”

孙教授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了。

他把游标卡尺揣进兜里,正视着这个年轻人。

“你也知道机器视觉?”

“不仅是机器视觉。”

刘清明走到一块写满公式的黑板前。

粉笔灰落满了板槽。

“未来是人工智能的时代。机器人不应该只是只会重复动作的机械臂,它应该有‘大脑’。”

他拿起一截粉笔,在黑板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单词:AI。

“深度学习,神经网络。”

刘清明转过身,看着孙教授。

“现在的算力确实还不够,但这不妨碍我们在理论上先走一步。”

孙教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快步走到黑板前,盯着那两个字母。

“你是说,让机器像人一样思考?”

“至少像人一样学习。”

刘清明扔掉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

“孙教授,国家在这个领域是有投入的,但我希望能更快一点。”

“我们在追赶,别人也在跑。”

“如果只是照猫画虎,我们永远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孙教授沉默了许久。

他从兜里掏出一盒被压扁的红梅烟,递给刘清明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

烟雾缭绕中,老教授的神情变得复杂。

“难啊。”

他吐出一口烟圈。

“经费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观念。很多人觉得这东西是科幻小说,不切实际。”

“我信。”

刘清明接过话头,语气笃定。

“我不光信,我还愿意当这个推手。”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下了一个邮箱地址和一串MSN账号。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刘清明把纸条递给孙教授。

“关于国外的最新技术动态,特别是算法层面的,我会定期整理发给您。”

“如果您有什么想法,或者遇到什么资金上的困难,也可以随时找我。”

孙教授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自己的工作笔记里。

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图纸。

“年轻人,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孙教授忍不住问道。

“发改委的?还是铁道部的?”

“我是个想看到华夏工业站上世界之巅的普通人。”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两人在实验室里一直聊到了深夜。

从伺服电机的响应速度,聊到传感器的数据融合。

从实时操作系统的内核,聊到未来智能制造的愿景。

孙教授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知识结构极宽,对技术趋势的判断更是精准得可怕。

很多观点,甚至比他这个在象牙塔里钻研了几十年的专家还要超前。

临别时,哈市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孙教授坚持把刘清明送到了校门口。

路灯下,老教授紧紧握着刘清明的手,手掌粗糙有力。

“常联系。”

“一定。”

刘清明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出租车。

后视镜里,那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身影在风雪中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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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他在哈工大埋下了一颗种子。

也许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但十年,二十年后,当人工智能的大潮席卷全球时,这颗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

这比谈成几个亿的项目更有价值。

……

两天后。

安东省,隆安市。

隆安客车厂招待所。

这里的条件比一重稍微差了点,但也算是整洁干净。

丁奇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半天没翻一页。

门被推开了。

刘清明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把行李包往角落里一扔。

“哟,刘处长回来了?”

丁奇把报纸盖在脸上,声音闷闷的。

“这几天跑哪儿潇洒去了?”

“去哈市受了点冻。”

刘清明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倒是你,调研结束了?”

“早结束了。”

丁奇把报纸扯下来,坐起身,一脸的生无可恋。

“再不结束,我就要抑郁了。”

“怎么?”

刘清明捧着热水,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情况不乐观?”

“何止是不乐观,简直是触目惊心。”

丁奇从床头柜上抓起一把瓜子,却没心情嗑,只是在手里把玩着。

“隆安这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设备老化,技术落后,这些硬伤就不说了。”

“最可怕的是人心散了。”

丁奇把瓜子扔回盘子里,发出哗啦一声响。

“我走了几个厂子,从领导到工人,都在等着国家救济。”

“‘等、靠、要’的思想根深蒂固。”

“咱们发改委拨下来的款项,有多少真正用在了技术改造上?”

“我看悬。”

刘清明喝了一口热水,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去哈市的原因。”

“光靠输血是救不活的,得让他们自己造血。”

丁奇嗤笑一声。

“造血?拿什么造?”

“这边的民营经济几乎是空白。”

“除了国企还是国企。”

“你知道我在隆安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丁奇学着当地人的口音,粗声粗气地说道:

“‘有困难,找市长。’”

“在他们眼里,企业不是市场的,是政府的。”

“这种观念不改,投多少钱都是打水漂。”

刘清明放下水杯。

“你说到了点子上。”

“东北的问题,成也国企,败也国企。”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隆安厂庞大的厂区,烟囱冒着白烟,铁轨纵横交错。

“你知道为什么南方沿海能起来吗?”

“因为政策好呗。”丁奇随口说道。

“政策是一方面。”

刘清明转过身,背靠着窗台。

“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包袱。”

“改革开放初期,南方那就是一片经济荒漠,国企少得可怜。”

“正因为没有国企这棵大树可以依靠,老百姓为了活命,只能自己想办法。”

“摆地摊,开小厂,搞倒买倒卖。”

“逼出来的民营经济,生命力才最顽强。”

丁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道理。”

“东北不一样。”

刘清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这里是共和国的长子,家底太厚了。”

“但也正因为家底厚,坛坛罐罐太多,谁都舍不得砸。”

“工人习惯了进厂就是铁饭碗,生老病死厂里全包。”

“让他们去市场里扑腾?他们不会,也不敢。”

丁奇叹了口气。

“所以这是个死结?”

“如果不打破这个封闭的循环,确实是个死结。”

刘清明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破局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丁奇来了精神,身体前倾。

“四国贸易。”

刘清明吐出四个字。

丁奇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

“你是说……边贸?”

“不只是边贸。”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东北的地理位置其实得天独厚。”

“北接俄罗斯,东临朝鲜半岛,与日本隔海相望。”

“如果能把这个区位优势利用起来,搞转口贸易,搞加工出口。”

“把东北变成整个东北亚的物流和制造中心。”

丁奇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饼画得有点大。

“想法是好的。”

丁奇挠了挠头。

“但操作起来太难了。”

“俄罗斯现在经济一团糟,寡头横行。”

“半岛那边局势你也知道,火药桶一个。”

“至于日本……”

丁奇哼了一声。

“小鬼子更别提了,跟咱们面和心不和。”

“这几个国家凑在一起,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刘清明当然知道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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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能直接告诉丁奇未来二十年的地缘政治走向。

他需要给丁奇,或者说给丁奇背后的发改委,植入一种大局观。

“现在的确很难。”

刘清明语气平缓。

“但我们不能只看现在。”

“国家提出振兴东北,其实就是在下一盘大棋。”

“这盘棋的终极目标,是建立东亚自贸区,甚至加上俄罗斯的能源体系。”

丁奇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层面的战略,他之前确实没想过。

“如果这个自贸区能建成。”

刘清明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力。

“东北就不再是地理上的死角,而是整个东北亚经济圈的枢纽。”

“到时候,这里的重工业基础,加上俄罗斯的资源,日韩的技术和资金。”

“这才是东北真正的活路。”

丁奇沉默了。

他被刘清明描绘的蓝图震撼到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其中的变数大得惊人。

但作为一个体制内的精英,这种宏大的叙事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你这家伙……”

丁奇看着刘清明,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在铁道部真是屈才了。”

“你应该去外交部,或者政研室。”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接话。

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他知道,这个宏伟的蓝图,最终会死在五年后的那个转折点上。

美国重返亚太。

华日韩自贸区谈判无限期搁置。

东北失去了最后一次融入全球产业链的机会,只能在内循环中逐渐沉寂。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利用这个理论,来为当下的工作铺路。

“不说那么远了。”

刘清明把话题拉了回来。

“眼下就有个机会。”

“隆安厂这次引进阿尔斯通的技术,就是一次尝试。”

“如果能谈下来,不仅仅是造几辆车的问题。”

“更是把欧洲的标准和管理体系引进来,倒逼企业改革。”

丁奇点了点头。

“这倒是个实在话。”

“不过我听说,法国人傲慢得很。”

“这次谈判,恐怕不好啃。”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隆安厂总工彭凯焦急的声音。

“刘处长!丁处长!”

刘清明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彭凯就挤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领带歪在一边,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老彭。”

刘清明扶住他。

“慢慢说。”

彭凯喘着粗气,抓着刘清明的胳膊,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

丁奇也走了过来。

“法国人!”

彭凯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抖。

“阿尔斯通的谈判代表团,刚下飞机,已经到厂部会议室了!”

“这么快?”

刘清明眉头微皱。

按照行程,他们应该是明天才到。

这种突然袭击,在商务谈判中很常见。

这是要打我方一个措手不及。

施加心理压力。

“带队的是谁?”

刘清明冷静地问道。

“是他们的亚太区副总裁,皮埃尔。”

彭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家伙是个出了名的硬茬。”

“一见面就挑刺,嫌我们的会议室灯光太暗,嫌我们准备的资料不规范。”

“郭厂长正在那边接待,刘处,你想见见他们吗?”

刘清明和丁奇对视了一眼。

丁奇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看来,这是来者不善啊。”

刘清明出人意料地说:“彭总工,我就不去了。”

彭凯一愣,对上日本人的时候。

这位年轻的处长可不是这么怂的。

“刘处,你不想和他们聊聊吗?”

刘清明说:“不到时候,你转告郭厂长,不要被法国人牵着鼻子走,直接打断他们的节奏。”

彭凯不解:“怎么打断?”

“很简单,赶他们去睡觉,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时差都没倒过来,谈个屁呀。”

彭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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