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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思忖片刻:“假的。”

陈迹点头附和。

林朝青行事老辣,卖林朝京毫不拖泥带水,不可能将真实行踪告诉林朝京。对方知道,若有一天林朝京被抓住一定会经历梦鸡审讯,所以早早便在此做了伏笔。

等密谍司往扬州追查他好从其他方向脱身。

此时,也不知梦鸡在林朝京梦中看到了什么,忽然咦了一声:“你们并非亲生兄弟?”

林朝京回答道:“我是他南下路上收养的孤儿。礼升二十年,宁朝固原边军奔袭陇右道黑水镇燕军折冲府,庆文韬纵容麾下边军杀尽全镇男丁,独留妇孺。母亲带我投奔西京道从军的舅舅,却病死在半途中,留我一人坐在官道旁。”

陈迹心中盘算,如今是景朝礼升四十一年,二十一年前林朝京才四岁。

林朝京的语速变得很慢,仿佛咀嚼着久远的时光:“他当时骑着匹瘦马,带着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风尘仆仆,马鞍上挂着一柄长刀,要往固原去。见我蜷在道旁,已经饿得说不出话,便丢给我半块饼子。饼子掺着麸皮,划得嗓子疼,但能活命。”

梦鸡的声音在空荡的燕翅楼里显得飘忽:“然后呢?”

林朝京的眼白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然后他走了,我跟着他们的马蹄印走了三天。第三天夜里下大雨,我躲进一个破庙,他们也在里面烤火。他问我,为何跟着他,我说不知道去哪儿。”

陈迹注意到林朝京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林朝京顿了顿:“他说,跟着他,往后饿的时候少,死的时候多,我说我不怕死,饿比死难受。他将身边的孩子杀了,说从此以后我就叫林朝京了。”

陈迹瞳孔骤缩。

按林朝京所说,当时陆谨应该已经为林朝青安排好了蛰伏的身份,要让林朝青携带一个孩童来宁朝扮演兄弟。可林朝青在路上看见更合适的人选,竟把先前选的孩子杀了,换了眼前这位林朝京。

梦鸡忽然问道:“他待你好吗?”

林朝京的笑声干涩这一次竟答非所问:“他常说我是他最好的学生,瑕疵最少,也最像他。”

梦鸡探究道:“像他?哪里像?”

林朝京的眼珠在眼白下微微转动,似有醒过来的迹象:“他说是眼神。他说我们看人时,眼里是空的。他说我们这种人最适合活在暗处,但想活下去,得先学会骗人。想骗人,得先学会骗自己。”

白龙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逼他一下,再问一次林朝青的行踪。”

梦鸡忽然凝声道:“你知不知道他会抛下你离开?”

这次林朝京回答得很快,快得不像在梦中:“知道。他教我的第一课就是,情义是饵,性命是钩,饵可以丢,钩不能脱。”

梦鸡声音低沉起来:“恨他吗?”

林朝京的眼白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却终究被一片空茫覆盖:“不恨。他得活着啊,我这二十一年一刻都不敢歇,就是为了还他这条命。”

梦鸡厉声道:“你恨他,只是你自己分不清了!把他的行踪告诉我,他会往哪逃?说!”

下一刻,林朝京眼角竟流出两行血泪:“出东直门,往密云走,他膝盖有旧伤,雨天走得慢……”

梦境的瞳孔重新翻下,转头看向白龙:“不能再审了,再审就废了。如今一滴雨没下,最后这句九成九也是在掩护林朝青……这小子拼着命不要了,也要在梦里说假话。”

白龙立于燕翅楼中久久不语。

两朝分立千年,彼此之间的恩怨早就成了一笔烂账,可恨之人皆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这笔账,算不清楚了。

白龙转身往外走去:“来人,将林朝京押入诏狱。”

门外进来两名密谍,拖着林朝京便走。

陈迹跟在白龙身后迟疑道:“大人,卑职把司曹丁揪出来了,虽然林朝青还没抓住,但……”

白龙斜睨他:“本座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必胡思路想了,能为内相解烦者,解烦楼必不亏待。内相吩咐过,今日你破釜沉舟找出司曹丁已是不易,算是为他去了个心病。虽然还没抓住司曹丁,但足够抵一命了。”

陈迹顿时松了口气。

解烦楼为人解烦,想救人一命便要用自己的命去抵,若用旁人的命,就得抵两条。

如今抵了一命,还差一命。

陈迹问道:“内相还想杀谁?”

“倒是个急性子,”白龙沿着楼梯走下城楼,在午门外话锋一转:“若你能抓到林朝青,第二条命也就算是补上了,明年四月白鲤郡主定能如约前往黄山普天大醮。”

陈迹豁然转身往南走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他背后的燕翅楼里隐约传来梦鸡的唱戏声:“从来恩义两难全,剑底咽下未言。痴儿呵,到死方知,戏文里唱的,都是旁人的团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