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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寺坐落在雾到城城郊一处山头上,前后古柏苍天,满丛翠绿。此时寒风一吹,骤雨一落,便是枝叶摇颤,涛声阵阵,远远望去,俨然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绿色汪洋。

红墙绿瓦,古刹幽远,绕着长廊将庙前庙后走上一圈,再闹的心也能静下来。

金光寺其实少有这样的静谧时刻,它坐落山间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在当地居民们心中有极高极重的地位。每日来上香还愿的香客络绎不绝,许多城中望族,商贾巨户家的夫人千金都对此地格外垂青。

因此金光寺总是热闹而熙攘的。

祈风节佛宝无故消失,主持受惊出关,雾到城城主为此震怒,第一时间下令封寺封城,才有了如今眼前这幅清清冷冷的画面。

为了避免事无巨细的盘问,薛妤一到主庙,没等执着刀剑的守卫开口,就先一步亮出了邺都的身份牌。

溯侑垂着眼跟在她身后。

薛妤选择来金光寺,一是想问清楚当夜发生的事,二是来看看这个四星半的任务是不是又有熟悉的人合作。

相比于任务本身,她更怕一个临时搅局,脑子还跟不太上的队友。

比如陆秦。

比如路承沢。

引路的小沙弥带着他们轻车熟路穿过雨中的回廊,七弯八绕地过拐进一条怪蛇形状的石子路,边走边道:“女施主来得不巧,昨夜城主亲至,我们主持当时就出去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不过我们寺里有位贵客在,你们有要了解的情况,问他是一样的。”

薛妤在外行走,常因情况需要不得不亮出邺都令牌,可邺都公主的身份却没人知道,一是怕泄露行踪,节外生枝,二来她本身也不是喜欢张扬,注重排场的性格。

因此小沙弥虽看重她,但并不惧怕,偶尔她问什么,能回答的他都答了,回答不出的,就挠挠头嘿嘿笑一声,客气地让他去问那位贵客。

半刻钟后,薛妤等人行至正殿,小沙弥飞也似的从侧面的小门溜进去,人还未到,声音已经飘进了寺中:“姑娘,有客人到了。”

“慧悟,佛祖面前,不得喧哗。”回答小沙弥的,是这样一道轻而缓的女声。

薛妤脚步顿了一下。

她跟着从侧门进殿,眼前是数十尊或坐或站,或笑或肃的菩萨佛像,身后是跟着她动作灌进来的阵阵长风。像是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佛像前正躬身焚香的女子倏而回首,视线触及到薛妤那张脸时,也不可避免的怔了一下。

眼前人穿着件简单的月色长裙,额前用朱笔轻轻点了一下,两条秀气的眉细细横着,眼中似乎常常蕴着笑意,整个人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气质。

北荒佛女,善殊。

薛妤的猜想被证实。

也果然符合天机书一向的行事作风。

“薛妤?”善殊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身后的佛像,最初的诧异之后,她像是骤然明白了什么,浅浅将鬓边的长发别到耳后,缓声道:“阿妤姑娘,请入偏殿细谈吧。”

片刻后,两人在平素僧人们休憩的小侧间相对而坐,侧间无人,也没什么陈设摆件,看起来空旷而幽静。

薛妤扫了眼后殿情形,问:“这边是怎么回事,你捋清楚没有?”

善殊起身为她倒了杯热茶,又十分客气地说了“寺里兵荒马乱,粗茶淡水,招待不周,万请阿妤姑娘见谅。”之后,才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我比姑娘早来两日。”善殊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晰,听着像外面石隙里汩汩流动的春雨落水,“从羲和出来后,我与佛子不欲在山海城逗留,可就在即将回程之时,听门下仆童说起了金光寺佛宝失窃一时。”

“天下佛寺兴于北荒,这事说起来和我们有些关系,正巧我与这寺曾有旧渊源,便来走了一遭。”善殊缄默半晌,方苦笑着摇了下头:“谁知又被天机书摆了一道。”

她才到这,几乎还没歇脚,天机书便嗡嗡震颤起来,催她完成今年最后一项任务。哪知她手才点下去,四颗耀眼的星星像是早等着这茬似的迫不及待跳出来,末了,又在她眼皮底下硬生生挤出半颗来。

四星半。

他们几人中,除了薛妤和陆秦,谁都未曾抽到过这种难度的任务。

她脑海中尚有印象,上一次接完四星半回来,薛妤脸色整整冷了小半个月,陆秦则全然不同,回来时眼瞳里全是错杂的血丝,整个人有气无力,蔫头巴脑,见了薛妤像见了猫的耗子。

路承沢还曾因为这个开过玩笑,说还好他们跟音灵走得近,关键时刻也能沾沾好运气。

善殊从来没什么好运气,上次薛妤和陆秦抽到四星半,她也没好到哪去,任务难度仅仅比他们少了半颗。

好在她是个温温吞吞,不骄不躁的性子,接了四星半也不觉怎么忧愁,这两天不是帮着主持镇压那些因为没了佛宝而蠢蠢欲动的恶鬼冤魂,就是在城中各大酒楼茶肆打听消息。

“世间佛寺,每一座都镇着或多,或少的恶鬼游魂,他们生前不是恶人,大多因飞来横祸而死,死后执念不消,常驻人间。渡化他们是佛寺,亦是北荒的责任。”

“其中,金光寺中镇压的数量尤为庞大。”善殊徐徐道来:“雾到城数年前曾爆发过一场瘟疫,又恰逢城主换位,死了许多人。”

“我北荒有位师伯见不得这样的惨状,于是将手中一圣物转借佛寺,被奉为佛宝,有它在一日,金光寺便一日被佛光普照。几年下来,寺中恶念果然少了许多。”

“既然是佛宝,必定被珍而重之放置着,怎会无故失窃?”薛妤纤长的指节落在描着青梅的茶碗上,一下两下地轻敲着,她眼睫根根垂下来,覆成小片阴影,俨然是一副沉思模样。

“阿妤姑娘说得不错。”善殊温温柔柔回答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佛宝都由寺中两位大师守着,又被放在地下,并不在人前显露。”

“别说寻常人家,就是这寺里许多僧人,也是在佛宝失窃之后才知寺里有这么件宝物的。”

薛妤想了想,把紫微洞府那位大师兄的猜测说了。

说完,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景,被树上苗芽鲜嫩的颜色刺得微微眯了下眼:“若是我记得不错,这类佛宝跟尘世灯又不相同。它们十分灵性,对鬼怪之类的邪物有近乎压制性的震慑效果。”

“这样一来,是妖物鬼怪作案的可能性削减了一半。”

“佛女可考虑从别处着手,先审审寺中的僧人,再盘问盘问那日来上香的香客。”薛妤眼波微动:“祈风节对两城居民来说,宛若第二个春节,这样的热闹的日子,来寺里上香的人应该不多吧。”

“多谢阿妤姑娘告知详情。”善殊朝薛妤笑了笑,眉眼皆弯,天生一副能浇灭人火气的好脾气。

她朝外招手,唤了那位小沙弥进来,道:“去查一查,祈风节当日来上香,且逗留颇久的香客都有谁。”

“还有,去问你们师兄要个名册,寺里知道佛宝存在的都在上面留个名。”

薛妤听她有条不紊地将命令传达下去,于是起身,敛了视线,道:“金光寺有佛女坐镇,我便不操心了,这就告辞。”

“阿妤姑娘留步。”善殊也跟着她站起身来,她美目微微扫过抱剑立于一侧的溯侑,轻言细语问:“能否与姑娘单独说说话。”

薛妤看向溯侑。

在没有触碰到少年满身竖起的荆棘反骨时,他总是乖顺而听话的,此刻接到薛妤的视线,他拎着剑从窗外一跃而下,背影被拉成旖旎而惊鸿的一笔。整个人轻飘飘落地时,连发丝都带着一股凌乱的无辜美感。

善殊看得微怔。

上一世,薛妤和善殊是少有的能坦诚心扉的好友,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们属于一类人。

“佛女有什么事,与我直言就是。”

“是私事。”善殊抿着唇笑了一下,颇不好意思地开口:“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那日在羲和,我向陆秦讨了个人回去。”

“他叫沈惊时,是修道的人族,年龄才满十七。”她引着薛妤重新坐回去,削葱似的长指捧着热茶抿了一口,像是颇为难以启齿地道:“这个年龄,不说我们,就是在凡人间,也属于极小的。”

“他做错了事,我想渡化他,就算不为了我现阶段的修行圆满,单说他自己,未来也得有漫漫几十年要过。”

善殊说到这,是真觉得头疼。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少年,吊儿郎当,懒散无谓,风里过,火里走的性情,身上每一处都跟“圣地”这两个字格格不入。

他不怕死。

相反——

“他这个人,不知是骨子里的性情使然,还是一心求死,你不让他做什么,他非要做什么。”

“他又不折腾别人,只折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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