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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好似陷入一片潮湿而粘连的寂静中,难捱的氛围内,面容像被精雕细刻过,一笔一画都缠上旖旎风韵的少年侧目望着她,那模样,的的确确是说不出的乖顺。

薛妤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千年里,松珩看她的眼神也是如此,干干净净,一片坦荡,好似任何的揣测和怀疑都不该落在他身上。

一个人皇支脉潜伏在自己身边,利用她的欣赏和对人间战乱的不忍,终于达成自己深藏于心的目的,这一步一步,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当初扶桑树制定三方,既是为世间生灵考虑,也是论功封赏。不论是妖都,圣地,还是人皇两脉,亦或者那些隐世的古老世家,都曾得到足以传世的珍宝,秘笈,那是它们屹立不倒,长盛不衰的底蕴。

松珩知道他的身份,但他从未说过,一字都不曾提及,他就那样一边享有着先祖留下的功法秘笈,同时看着她忙前忙后,带着他出入各种秘境,寻找适合自己的功法和道路。

他心安理得。

那溯侑呢?他的天赋,悟性,实力,自从那次生长期过去后一步千里,身边的人觉得诧异,又为之惊羡,他那么聪明,就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怀疑过自己的来历吗?

如果他是大妖,那大妖骨子里生来带着的传承之力,他一分都不曾感受到吗?

自己的身体,不会有人比自己更清楚。

而十年来,不论是他的疑惑不解,还是他的明晰了然,都没有对薛妤说过。

这一点,跟松珩太像了。像到薛妤脑海中一边说服自己他们并非同类,一边别过视线,皱着眉陷入一段深重的沉默中。

她非孑然一身,她有自己的臣民,因一己之过,一念之差而造成弥天大祸的事,她不能再做第二次,也没有机会再让她重来一次。

薛妤松开那根华丽的铺着一片金灿灿浮光的翎羽,淡声道:“行了,起来吧。”

察觉到她昭然的冷落和疏离,溯侑眼里雾蒙蒙的水汽凝成了茫然的一片,他头一次想要辩驳什么,话到嘴边,哑然失声,知道她不会听,亦不想听。

人的疑心一旦起来,绝不是三言两语的辩白能打消的。

哭天抢地的喊冤,别说薛妤,就是他自己,在邺都私狱中都听厌,听腻了,于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起身,收回翅翼,薛妤则收回结界,行至案桌边,头也不回地道:“去将朝华找来。”

溯侑缓缓拢了下手掌,藏匿进衣袖中,他低声道了声好,提步跨出门槛。

房内,薛妤才握着的笔顿了顿,落笔时,在素白的纸张上点出深深的一笔墨渍。

不多时,朝华握着一堆案卷,面色凝重地进门,她将手中的资料递给薛妤,压低了声音严肃地开口:“女郎,这上面记载着公子从进邺都起到今日所负责的每一件案子及做的人员调动,您看看。”

飞云端内,他们与外界无法联系,可殿前司职位特殊,薛妤对为首的几个管得极严,每过手一件案子,每做出一次决策均被记录在册,且随身携带,翻出来看时,一目了然,再清楚不过。

薛妤看过不少次溯侑的记录,从前任何一次,都带着欣赏,甚至期待,看过之后,觉得他应该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唯独这一次,她从头看到尾,从始至终皱着眉。

很干净,即便她带着怀疑的审视,也仍是挑不出瑕疵的干净,他做的每一项决策,经手的每一桩案子,都极其客观完美。

透过指间的这些案卷,她甚至能看出来,他在刻意给自己增加数量和难度,这样,送到她案桌前的东西便会相应的少许多。

半晌,薛妤坐回凳椅上,将厚厚的一沓纸丢在桌面,指尖不轻不重地摁着椅边一侧,问朝华:“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朝华有点摸不清头脑。

薛妤对溯侑的看重人尽皆知,事实证明,后者也担得起这份信任和欣赏,可这白天都还好好的,怎么太阳才落,一眨眼就成这样了。

疑惑归疑惑,可问及这个问题,朝华还是收敛所有情绪,公事公办地答:“不错,各方面都强,在为殿下分忧这一点上,臣自愧不如。”

说完,她问:“殿下,怎么了?溯侑他,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薛妤侧了下头,看着窗外顺着暮色黯淡下去的满树杏花,声线低了不少,隐有自嘲之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朝华顿了顿,提醒道:“殿下,这些卷宗由殿前司一位公子,两位指挥使保管,我这一拿出来,溯侑可能有所察觉。”

“不必瞒。”薛妤眼也不抬地道:“也瞒不住他。”

“该如何就如何。”她说完,收拾神情站起身,道:“我去见九凤。”

二楼最东侧的厢房中,九凤几根手指尖懒洋洋地展开,落在风商羽掌心中,一会安安静静地蜷着,一会活泛地蹦跶。玩了一段时间,她掀了掀眼皮,看向岿然坐在对面的隋瑾瑜,道:“知道妖都急召召不动你们隋家,你要怎样,说吧。”

隋瑾瑜身体朝前倾了倾,一双漆黑的眼瞳冷下来,他正色道:“还是老规矩,我要查北荒。”

九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朝他比了个三的手势,几根手指头几乎凑到他眼前,道:“如果没记错,这是我第三次跟你说了。隋瑾瑜,你们第二世家的人若是有空,大可以去外面走走,了解了解这世间基本情况,再如何避世也不能避成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对吧?”

“圣地真不是说查就能查的,上次帮你查羲和,已经是破例了。”九凤接着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妖都是有实力跟圣地拼,咱们不怕他们,但你别忘了,还有天机书和扶桑树呢,那两样东西可都在羲和住着!”

“那我弟呢?”隋瑾瑜听完,似笑非笑地开口:“就不找了?”

自从隋家横空出世,近十年,“弟弟”就成了九凤最听不得的两个字眼。

温家被打下去是因为这个弟弟,紧接着他们强搜妖都各大世家,从前三十查到前五十,再到各大斗兽场,通天酒楼,连断山脉,说是翻了个底朝天也不为过。

有温家的前车之鉴,前十的世家捏着鼻子冷眼旁观,看着他们瞎折腾,以为时间久了,没看到希望怎么也该消停了,哪成想到,他们盯上了人间。

不短的一段时间,各大世家的掌权者经常能接到平白燃起的灵符,灵符那边是或委婉含蓄,或暴跳如雷的控诉,说妖都最近行事太过狂妄,希望双方不要打破好不容易维持的和平。

一家两家,妖都尚且嗤之以鼻,可时间久了,他们诧异的发现。

妖都现在是满世界树敌。

九凤的外祖父一想,感觉不对劲,查过之后,当即傻眼。

按理说,哪个世家就算要找人,找东西,都是悄悄进行,徐徐图之,可隋家不是,他们的方法相当简单粗暴,要么强行出手,搜魂,要么就是上别人门派上一坐,直不楞登地问人家的掌门、长老。

说好听点叫问,说不好听的,跟审犯人没什么区别。

能找到人才怪!没被群起而攻之都算好的。

没办法,九凤家只能出面,帮着想办法,人是死是活,给个交代,不让他们这么大张旗鼓乱搞就行。

结果喝完茶,双方寒暄客气完,进入正题了,九凤那边的人一问,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带去人间,他们不说,问那孩子真身是什么,神通是什么,他们也不说。

九凤家没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最后只能意思意思道,下次要干什么,要查哪家,先说一声,能协商的他们去解决,也免得纷争。

迄今为止,隋瑾瑜开了两次口,一次要查羲和,现在要查北荒。

九凤忍了忍,重重地摁了下眉心,道:“你查羲和我尚能理解,查北荒又是为什么?”

隋瑾瑜凝眉,三言两语解释道:“祖传天赋。我父亲窥见世间冰山一角,我弟弟曾与北荒之人有过纠葛,打过交道。”

九凤凝声问:“开天眼?”

隋瑾瑜没有应声,他徐徐起身,将掌中令牌压到九凤跟前的桌面上,道:“九凤家辛苦,未来若有能帮的,我们亦不会推辞。”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九凤恶狠狠地咬牙,将那块令牌拍得震天响,对风商羽道:“看见了没?话没说两句,就给戴上高帽子了。”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笃笃”的敲门声传出,薛妤清冷的声线随之落入耳中:“是我。”

九凤将那块令牌丢入灵戒中,扬声道:“进来吧。”

薛妤落座,这是一天内两人第二次相对而视,她抿了下唇,将早些时候圣地传人间的对话简单复述了遍,而后直截了当地道:“飞云端十年,人皇一事无法解决,只能出去后再说。”

“该给的交代给了,小南山城内的人族修士,什么时候放?”

“放人,随时都可以。”九凤跟她不是头一天认识,她眼波微转,也干脆地提出了要求:“你身边那三位,不管是指挥使还是公子,得留一个下来跟我进秘境之渊,在里面干什么争什么我也不管,但要帮我将玉青丹解药所需的药引配齐。”

“你放心,我不欺负人。解药配齐之后,随时可以走。”

这个要求在薛妤的意料之内,她没什么波动地应下来,道:“我去。”

九凤点头的动作停在一半,诧异地止住了,她揉了揉耳朵,有些迟疑地问:“谁?”

“我。”薛妤看向她,吐字清晰,没给人听错的机会。

九凤打起精神,正儿八经观察她,半晌,扬眉道:“行是行,但你这,不找机缘了?”

薛妤静默半晌,唇瓣微动:“一些不起眼的灵药药引,秘境外围就有,先找这些,主要的那份,等进秘境之渊再找。合理安排,用不了多长时间。”

飞云端刻意提前,再加上前世记忆使然,跟其他人相比,在寻找机缘这方面,薛妤确实没那么重的压迫感和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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