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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容貌上,从小到大溯侑都是受人瞩目,被人称赞的那个。

他的肌肤呈现冷白色,笑与不笑都显得温隽清和,如一副挂在墙边供人观赏,极尽笔墨的名画。漂亮,但始终存在了层隔阂的距离感。

而此时,像往光滑的镜面上泼了一层淋漓的水,他的五官细节被放得大而精致,那不好接近的一面宛若冰雪初融般消退,垂着眼往下压出笑意时,一些刻意隐藏,不轻易展示在人前的馥郁侬艳之色便毫无保留地徐然展露。

看了两眼,九凤没忍住,也跟着音灵“啧”了一声,转头对沈惊时说:“不是我不帮你,但就事论事,你当年输给他,还是得服气的。”

沈惊时才想说话,不料扯动了嘴角的淤青,嘶的用手掌拍了拍牙关。

隋遇到底不是隋瑾瑜,这遥遥相望的一眼,便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九凤,一改往日怎么睡都睡不醒的懒散模样:“这怎么回事。”

九凤拨了拨自己青葱般水嫩的手指头,堪称耐心地点醒他:“自己看,好好看。”

溯侑很快走到薛妤面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声“殿下”便要脱口而出,薛妤却低着眼,握了下他垂于衣侧的手掌,动作颇轻地摁着其中一截指骨,问:“伤的哪只手?”

也不是多暧昧缠绵的动作,可薛妤一向注重这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确实是第一次。

她的手腕干净白嫩,细细的一截,上面圈着一个银制的手镯,镯边精心吊着个小铃铛,现在这么一动,那颗枣核大的铃铛便稳稳落在他手背上,脆脆一声音响。

周边的视线一下全变了味。

她有心查看,溯侑便将整只手送入她掌心中,是一种几近纵容的,任其随意掌控的意思,他缓声道:“左手。现在没事了。”

随着这样奇异的一幕,原本窃窃不停的隋家人已经彼此看看,惊疑不定地交换眼神,就像一盆咕噜噜冒泡的沸水中突然被投入了冰块,动静都安静下来。

“我们先上去了。”善殊拉着音灵,又扯了下九凤,最后给看得津津有味的沈惊时一个眼神,才温声对薛妤道:“帝王崩逝,宫中戒严,一时半会传不出消息来,若有线索,我派人和你说。”

很明显的,这就是在给好不容易相认的一家子和薛妤二人腾时间和机会相处。

薛妤颔首,耳坠随着动作轻微晃动:“麻烦了。”

等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薛妤瞥过廊柱边一个接一个站成排的隋家兄弟姐妹,再看了看眼前近在咫尺,含着笑意的脸,想了想,轻声道:“先去见一见吧,我在屋里等你,正好,邺都还有事等着处理。”

“好。”

等那道如灵蝶般被光影拉得纤细而悠长的身影踏入拐角,没入深色的门扉中,溯侑才慢悠悠收回视线,一瞬间,隋遇与那双琉璃色的眼瞳对视,他清楚的察觉到,那里面的热忱,烂漫,馥郁的美好,全内敛含蓄地收了回去。

脸还是那张脸,甚至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未改变过,但就是哪里都不一样。

隋瑾瑜察觉不到,他见溯侑心情好,将一众热情又好奇的隋家人招到自己身边,逐一介绍道:“十九,这是你堂哥,在我们这辈中排名第二,叫隋尤泞……这是……”

蠢货!

隋遇不忍直视地撇开视线,重重地摁着半圈手腕,用尽毕生耐性等溯侑一一把人认全了,总算能说上一两句话了,才撑起靠在墙边的身体,看向溯侑:“十九,你跟我来。”

溯侑下颌微扬,跟着他下了一楼。

这才没过多久,一品居上上下下都挂上了白绸,小二的脸上变戏法似的褪去了热情洋溢的笑容,转而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庄严肃穆,他一搭肩头的汗巾,往前带路,将两人引到了一处宽敞的雅间内。

两人依次落座。

溯侑看向隋遇。

这位目前为止出现的最高辈分的隋家人年龄并不比隋瑾瑜大多少,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整日整日头疼欲裂,因此不是酗酒宿醉就是闷头大睡,可毋庸置疑,他是聪明的。

至少比隋瑾瑜有脑子。

隋遇往后面的垫枕上一靠,指腹摁在桌边尖锐的凸角上,很多话在脑子里转了又转,真到要说的时候却根本不知怎么开口。

他沉默半晌,看向对面如松如竹,气质出类拔萃的侄子,开口道:“当年你尚未出生,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祖父便替你取好了名。”

“隋清霄。”隋遇扯着嘴角笑了下:“清霄,腾空之云,注定不凡,好听吧?”

溯侑将茶盏往边上推了推,唇边的笑意没什么温度:“我想知道两百二十二年前的事。”

隋遇嗯了一声,道:“叫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这是个心结,一日不除,溯侑一日不可能真正接纳他们。

“说起来,当年你丢失,是因我的过失。”隋遇抿了一口烈酒,将不愿提及的往事揭开尘封一角,将所有不得已展露在最大的受害者眼前。

“隋家是天攰的分支,虽然血脉不算纯正,可也算沾了点光。”

“远古时那场波及所有生灵种族的浩劫过去后,扶桑树并不吝啬,凡为封印“魅”而做出巨大贡献的种族都得到了足以恢复元气的机缘与赏赐。天攰与苍龙正统皆灭,唯有我们一脉尚存了十余人,接过了应属于天攰的一部分灵宝灵物,并从此遵祖训,隐世而居。”

和一言定乾坤,竭力主张灭魔满族的苍龙族不同,天攰在当时并未出声发表意见,而是遵人皇之命做事,动手时也算留有余地,因此在报应来临时,得以剩余继承了零星几成血脉的后人苟延残喘至今。

说是苟延残喘,真没什么错,即便万年时间过去,族中人口依旧不多。

甚至有时还不如九凤族。

而转机和异常来自于隋遇这一脉,也就是溯侑的祖父,他们先是有了溯侑的父亲,在以为就这样了的时候,百年不到的时间,分别又生下了溯侑剩下四位叔父,在隋瑾瑜出生前不久,隋遇降生。

隋家如吸饱雨水,得到阳光滋润的春笋破土而出,转瞬间便舒展身躯,往苍天巨树的方向发展。

对一个不温不火熬了上万年的种族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一件大好事,可喜气洋洋的背后,同样隐藏着强烈的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这两句话谁都知道,更何况是这种有历史有底蕴的大族。

尤记得,为了这事,隋遇的父亲曾愁得很长一段时间静不下心来,脑子里转的不是时来运转,而是怕大祸临头,觉得这是上天给他们家最后的繁华,有如昙花一现的绚烂假象。

这样的烦恼在儿子们长大成人,开始成家立业,娶亲生子后日益翻涌起来,原因无他——隋家的孙子辈数量噌噌噌地往上涨,很快便突破了十位数。

而且逐渐往二十这个数字上靠。

到了后来,隋遇父亲的头发愁得一把接一把掉,惶惶不可终日,谁劝都不好使。

他查了许多典籍,有一天突然将五位已经成长起来,可堪依靠的儿子召集到一起,将手头厚厚的一本书摊开在桌面上,既忧心,又终于能长出一口气:“我们家可能要出瑞兽了。”

在远古,天攰族每隔万年,或数万年,便会出一头瑞兽。

有人将其唤作瑞兽,因为它能引着一股冥冥中的气运为身边之人降下福泽,也是灾难来临时能否平安度过的关键,也有人将其唤作灾兽,因为它的出世,必定伴随着世间波折,寓意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

可这种传说,随着天攰灭族这个既定事实而逐渐被外界遗忘,否定。

唯有书籍中能查到它们曾经真实存在的证据。

果然,这样的说法得到了证实。溯侑尚未出生时便展现了其种种神异之象,全家人都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清霄”这个浩然正气的名字更是早早就定了下来。

直到溯侑的母亲即将临盆,她提前进了祖地,发现远古的先祖之灵纷纷现身,隔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将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摸了又摸,抚了再抚,像是在隔空凝望天边初升的旭日。

隋清霄,这个在家中兄弟姐妹中排十九的孩子,不仅是瑞兽,还是拥有完整而纯粹血脉的天攰。

真正的天攰。

家中的气氛蓦的就凝滞住了。

远古的事,扶桑树与天机书应天之命,将一切记忆抹除,可有些种族,有些人,还是能代代相传的得知一些端倪,比如六圣地之一的太华,再比如避世而居的天攰旁支。

愁云惨淡的源头,是扶桑树曾在万年前落下法旨,苍龙与天攰正统一脉,永世不可出,永世不可活。所谓因果轮回,否认他族生存意义的人,终自食恶果,这便是最惨痛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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