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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曾剪开他的衣袖, 真不知道他伤得那么重。

刀锋所及之处,总有两三寸长的伤口,皮肉翻卷, 底下填满淤血, 已经看不出究竟有多深了。南弦用纱布仔细替他清理, 又拿清水冲洗了,最后才为他缝针。

原想着要上一些麻沸散,他却说不用,“往年在沙场上, 有比这更厉害的伤, 哪里有造化用麻沸散。娘子只管缝吧, 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南弦只好依他所言, 将针刺穿皮肉,两边压制着缝合起来。也不知是多能忍痛的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缝完上了药,他甚至抬起手挥动了一下, 没事人般道:“很好,就算再来二十人, 我也一样能把他们打趴下。”

允慈端了煎好的药来,往前递了递,“校尉喝药吧。”

可不怕刀伤的人, 见了黑乎乎的药汁便发憷,回头看了南弦一眼,为难道:“这药能不吃吗?已经上了金疮药, 又包扎好了, 就不用吃药了吧!我又不是闺阁里的女郎, 需要靠汤药调养。”

南弦笑道:“校尉怕吃药吗?”

陈岳屹支吾了下,“倒也不是怕……”

允慈道:“既然不怕就喝了吧,我阿姐的药最有疗效,今日喝了,明日创面就能愈合一半。”

他这才慢吞吞接过来,嘴贴上碗口,又畏惧地移开了,问:“里头加了甘草没有?”

甘草也不是随便能加的,南弦顺势搪塞了两句,“明日给你加足量,今日就先喝了吧。”

他没办法,一横心,咕咚咕咚饮尽了,放下药碗的时候,像是魂魄都被抽干了似的,坐在圈椅里直倒气。

允慈见状送了一盒蜜饯过来,嘴里嘀咕着:“从未见过这么怕苦的男子。”

陈岳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含上一粒蜜煎才算还阳。见南弦总在门前张望,知道她在盼着另三人回来,便道:“娘子不必担心,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要脱身很容易。”

南弦这才回身,愧怍道:“都怨我,今日要是托病不出诊就好了。我只是没想到,大长公主这样明目张胆要杀我,本以为她再厌恶我,也不至于如此。”

陈岳屹道:“娘子还是低估了权贵的狠辣,要解决问题,杀人是最简单的办法。只有那些不能动的人,才会让他们费尽心机。”

南弦听后失笑,“小冯翊王也如你说的一样吗?”

陈岳屹这才发现说错话了,摸着后脖子赧然道:“我们大王自然与他们不一样,他只寻那些亏欠过他的人,从来不会滥杀无辜。况且大王对待娘子之用心,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次他被圈禁,我们原想在航院附近蹲守,唯恐有人会对他不利,他却不让。只命我们来南尹桥看着,万一有人趁他不在想害娘子,我们好及时出手,护卫娘子。”

陈岳屹是想起什么便说什么,更是一心为着他家大王争取美人心,却没提防边上还有人站着。结果众人都听见了,一时大眼瞪小眼,暗暗哗然。

南弦尴尬不已,“这话可不兴乱说……”

允慈倒是很高兴,抚掌道:“我就说了,小冯翊王对阿姐有意思,阿姐还不信。”

可是转念又伤感起来,如今人还在骠骑航关着呢,就算阿姐的感情有了着落,人若是被圈禁一辈子,不也有始无终吗。

正长吁短叹,门房又带了三个人进来,将人安置在诊室,一面对南弦道:“大娘子,小人在门上加强了守备,将护院都调到前面来了,若是再有人硬闯,便将他们打出去。”

南弦点了点头,复去查验其他三人的伤势,虽个个都见了血,但好在伤情不严重,略加包扎就行了。

至于大长公主府的追杀,毕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她还在御前侍奉,明刀明枪闯进来,明面上不好交代,因此这晚倒也消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南弦呢,心里有成算,这件事暂且按下不提,等日后神域脱身了,他自有他的解决办法。目下最要紧的,还是圣上的病症,癃闭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痹症勒令要根治,她前几日开好的药方送进太医局核对,太医局早就见过这个方子,因此并不需要过多纠缠。今日她去,如以前一样将药方记档,并督查抓药就行了。

进门的时候与几位掌事官员打了照面,副使还与她说笑,“前几日听闻,圣上有意要授向娘子个直院的衔儿?这可是大好事,令兄不曾做完的事业,由娘子来继承衣钵吧。”

女子要入太医局,其实非常艰难,副使嘴上这么说,心里不定怎么想。

南弦不是个张扬的性子,她还是谨小慎微的模样,笑道:“陛下抬爱,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罢了,我自问医术不曾精进,哪里敢在太医局占一席之地。”说完便俯了俯身,往药房去了。

抓药的医学,向来一东一西有两位,平常不忙时候,两人合抓一剂药,也是为互相监督。但忙碌起来,就没有那么严苛了,各宫等着拿药去煎房,小内侍催得人发昏,拍着高案道:“何夫人正犯头风呢,催了半日的药,现抓现熬,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快点儿吧,回头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案东头的医学心烦不已,“药不得一味一喂地称量吗,要是出了差错算谁的?”

小内侍嘿然发笑,“你们每日手上过的药材,比夫人们头上的头发还多,拿手一掂不就知道分量了吗……”

南弦转到西头的药柜前,等着那个一向低眉顺眼的医学称药。戥子上的小铜盘往抽屉里一插一舀,拨起小秤砣便称量,防风一钱,金银花四钱,防己四钱……

垂眼看,药材切片上的车轮纹分外明显,确实是广防己。但广防己的药量一剂不能过六钱,通常只用三钱,四钱对别的医官来说很寻常,但在她这里,却已经是远远过量了。

要是照着太医局正常称药的习惯,即便是将药材掰断,也不能含糊将就。但今日这医学称防己时,并没有调整的动作,南弦对药材的分量一向敏感,只需一打量,就知道这堆防己过了四钱,怕是要往五钱上靠了。

她不动声色,悄悄看了看这位医学,那一贯低垂的眉眼今日有了点动静,抬起眼,默然看过来。视线只是短暂地一接触,南弦心里便明白了,原来不光她想冒这个险,神域在太医局里也早就布过阵了。难怪他说只要她的方子,后面一切都不与她相干,抓药的分量把控得好,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暗暗咽下忐忑,她探手将牛皮纸包裹起来,让人送进煎药房煎制。自己从里间退出来,放下襻膊整了整衣袖,抬起头便见黄冕出现在面前,心头不由一惊。

所幸,他不是冲着圣上的药来的,不过对插着袖子,对她表示了一番慰问,满脸怅然地说:“直院从失踪到如今,已经四个月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派遣他往蜀地去。”

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悲戚,又被他调动起来,南弦想起识谙,心头便一阵绞痛,却也不能再为这事争辩什么,只道:“命中自有定数吧,蜀军搜查了两个月也不曾有结果,或者他被困在哪里出不来了,就当……当他还活着吧。”

黄冕看着她,目光一寸寸矮下来,最后点了点头走开了。

南弦迈出太医局,一路顺着尚书下省往南,出了宣阳门便是骠骑航的官道。然而现在只有隐忍,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被囚禁了五六日,那样恶劣的境遇,他真能吃得那种苦吗?

五日又五日,日子过起来快得很。这段时间圣上视朝,也询问起小冯翊王谋反的罪证,结果这谈万京不知怎么回事,竟又支吾起来,勉强向上呈禀,“小冯翊王办事谨慎,在外等闲不露马脚,因此罪证搜寻有些困难,还请陛下多宽限几日。”

这话引得宰执们不满,“证据不足,却将人关押到现在,难道仅凭谈侍御的臆测,就足以把人定罪吗?”

谈万京有圣上撑腰,并不在乎别人怎么反对,抱着笏板道:“这是何等重罪,不过关押几日,就令诸位宰执如此不满吗?那骠骑航又不是校事府大狱,不缺吃也不缺穿,更没人刻意为难。小冯翊王若是无辜的,陛下自会下令释放,在这之前就请诸位稍安勿躁,免得今日放明日抓,多费手脚。”

圣上终究还是默许了谈万京的话,下垂着眼皮道:“再查,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接下来还有其他政务要议,什么税负、田土、农桑、杂支……圣上人坐在这里,背上却一阵阵涌起了冷汗,腰痛腹胀的毛病也来了,一时让他如坐针毡。

他想抬手拭汗,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胳膊已然抬不起来了。心里惊愕不止,越惊愕越紧张,连脚尖都麻痹起来,然后猛地一挣一抽搐,仰面躺倒在了龙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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