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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她活着的宗旨,不被感情牵累,不去参与别人的婚姻。

她以前很怕他会宠妾灭妻,自己换个处境,难道就愿意去做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妾”吗?

必然不能干!

两个人喋喋商议,并不是凭空设想,第二日,这事在宫中确确实实发生了,经过一夜冥思苦想的圣上找到了皇后,对她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辛氏难堪太子妃大任,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

元皇后有先见之明,昨日花萼楼中的矛头指向太子与辛家,她就知道圣上早晚会来与她打这个商量。

耐住了性子,元皇后道:“陛下觉得辛氏究竟哪里做得不好,难堪太子妃大任?”

圣上坐在榻上,正色道:“凌氏是天下第一家,多少人都仰首看着,若太子妃名声有损,则不配与太子并肩而立,我凌氏也不容有这样的宗妇。”

说得大义凛然,好像十分在理,元皇后颔首,“陛下说得很是,不论她究竟有没有做错,招人议论就是她的罪过,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但陛下,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你不知道那些前尘往事吗?她险些成为前朝太子妃是众所周知的,现在又因此反悔,似乎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圣上被她说得不快,斥退了神龙殿中侍立的人,才来与她讲道理,“朕可以对前事既往不咎,但高存意出逃就在昨日,你去前朝看看,哪个不在议论此事!太子是宗庙社稷的根本,当有储君之尊,怎么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将此事了结了,也好保全太子的名声。”

元皇后听了半天,他字字句句都是为太子,但她如何不知道,断绝这门婚事,就是想剪除太子的羽翼。

她不是闺阁中只知描眉画目的妇人,不登朝堂,但朝中风向熟谙于心。沉默了良久,她问圣上:“若退了亲,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大郎?”

圣上道:“朝中有功之臣大有人在,重新选定一门婚事,又有什么难。”

元皇后却轻轻一笑,“陛下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却没想过婚事不成,将右仆射置于何地?辛家百年大族,不是等闲人家,家中女郎未犯大错却惨遭退婚,让右仆射在朝堂上如何立足?咱们从北地迁往长安,陛下待朝中臣子当不分亲疏,千万不能偏听偏信,寒了门阀大族的心。”

这话说得圣上汗颜,但他心里琢磨的事,又怎么会因这三言两语就放弃。

“皇后这是在苛责朕吗?朕平衡朝堂,对臣子向来一视同仁,又怎么会刻意令辛家难堪。”

既然话说到这里,也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元皇后道:“陛下,妾要说两句不中听的了。”

这算先礼后兵,也是长久以来夫妻之间的老习惯,当听见这话,圣上心里就要做好准备了。

身子不由挪动了半分,嘴上还保持着体面,“皇后想说什么,大可知无不言。”

元皇后说好,娓娓道:“辛家子弟累世高官,宰相不知出了多少位,算得长安第一大族,陛下承认吗?辛道昭其人,智能动众,孜孜奉国,是朝中栋梁,这点想必陛下也没有异议。但昨日花萼楼中,妾却亲眼得见左仆射咄咄逼人,句句将火引向辛家……妾想问陛下一句,那裴直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借着姻亲之势受陛下抬举,以他的气魄心胸,如何能入政事堂,如何能决策天下事?”

圣上如今是很信任裴直的,听皇后这样数落,难免要维护上几句,“你也不必一棍子将人打死……”

元皇后却没打算退让,冷笑道:“裴直从政至今有什么建树,陛下大可列出来,让妾瞻仰瞻仰。他小肚鸡肠,以权谋私,在我眼里,连个屁都不是。”说着调转眼波看了圣上一眼,“陛下想是要责怪我无状了?不要紧,我本就出身武将世家,粗人一个,装不来那等温情小意。我元家子孙,身上功勋都是靠命挣的,行走天地,俯仰无愧,不去仗着军功弹压他人,也绝不容人背后嚼舌,刻意算计。”

这就将战场扩大了,把元氏都牵扯了进来,圣上一时竟不知怎么应对她,她要骂裴直,好像也只能由她骂了。

但太子与辛家女的婚事,却不能仅凭皇后牵五绊六的一顿问责,就这样轻轻放下。

圣上道:“我与你商议,从来商议不出头绪来,到最后无非惹一肚子气,与其如此,倒不如问大郎自己的意思。”转头唤门外的内侍,“去把太子殿下请到神龙殿来,朕有话问他。”

内侍领命承办去了,殿中的夫妻楚河汉界各自坐定,圣上面色不豫,不想多看皇后一眼,皇后亦是如此。

其实圣上心中还是有些把握的,这位长子从小机敏,这两日发生的事,他多少已经看出端倪来了,若是当真依着父皇的喜好行事,他就应当主动撇清与辛家的关系,先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

至于对面的皇后,圣上如今头疼得很,皇后对他有很大的成见,原因就出在先前封爵的事上。

他承认,自己是糊涂了,耳根子一软,做了错误的决定,但发现皇后震怒后,他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可惜并未获得皇后的原谅。从那次过后,皇后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又不便招惹她,只好少见为妙,敬而远之。

不过夫妻之间尚可以拉锯,事情出在太子身上,就必须以社稷为重了。皇后不想得罪辛家,那也容易,尽可能将辛氏族中女郎指婚皇亲国戚,也算周全了辛道昭的面子。但太子妃这个位置,断乎不能再落于辛家了,太子还需考验,更该忌惮人言可畏。

内侍很快进了东宫,可惜恰逢太子出去办事,等了好半晌才等到他回来。

凌溯听说圣上召见,随手带上了狱中刚画押的证词,快步迈出了丽正殿,边走边吩咐詹事:“给二郎传话,让他即刻去神龙殿。”

何加焉领了命,踅身往崇教门上去了。

凌溯赶至神龙殿,见父母在殿上坐着,彼此关系仍旧没有缓和的迹象,各自脸上的表情都紧绷着。

他上前行礼,唤了声阿耶,“阿耶传儿,恰好儿也有要事禀报阿耶……”

圣上如今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只道:“我与你阿娘为你的事争论了半日,没有丝毫头绪,干脆传你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凌溯道是,“听阿耶教诲。”

圣上还是那番话,“昨日种种你都知情,辛家女虽然有急智,将自己从漩涡中拉了出来,但高存意登了辛家门是事实,左威卫闯进辛府拿人也是事实,坊院内外的百姓都看着,这悠悠众口,究竟怎么堵?朕的意思是,这门亲事莫如作罢,另选高门贵女联姻,对你的体面也是成全。”

没等凌溯说话,皇后反问:“那行辕四个月相处,如何给人交代?咱们是帝王家不假,人家女郎的名声就不重要吗?退了亲,让人家如何是好?”

圣上被她的步步紧逼弄得十分气恼,从榻上扭过身来,大声道:“我在说国事,你总与我纠缠那些人情世故做什么?”

元皇后道:“国事当前,人情世故就不值一提了?家国家国,连家都动荡不安,何来治国妙手!”

圣上被气得不轻,恍惚想起小时候,自己被她压在石垛子上饱以老拳的过往。

当初凌元两家是世交,他们二人从小便定了亲,来往很是密切。皇后比他大三个月,同样的年岁,却足足比他高出半个头,手长脚长,揍他易如反掌。后来男人家个头拔得快,十一岁那年总算超过了她,但隐约的畏惧总是存在于骨子里,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大手一挥,不想理她,“你别与我费口舌,听大郎怎么讲。”

站在地心的凌溯呵下了腰,“儿不能与辛氏退婚。”

圣上火冒三丈,“何故?”

他平静地说:“因为她怀上儿的骨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