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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上那厢呢, 伴在皇后身边,听皇后慢慢说着太子幼时的趣事,说在北地时候上山下河, 胆子比谁都大。

“后来年岁渐长, 入军中历练, 彼时常有吐蕃人扰攘, 他每每出征,当前锋、当司马、当将军,虽每次都凯旋, 但我也还是提心吊胆,要见他回来才能放心。”皇后说话的语调不急不躁,吐字的方式, 和凌溯很像,曼声说着, “男儿在军中, 到底很苦啊,他有雄心, 即便不出征的时候, 也愿意在校场上操练。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须得安定下来, 须得有个家,我与陛下很为他的婚事操心, 他百样都好, 就是不会讨女郎欢心。殊胜, 他若是有惹你生气的地方, 你且担待他, 要是实在气不过, 便来告知我,我替你好好出气。”

话虽这样说,居上还是知道分寸的,就算平时水火不容,也不能闹到长辈面前来,便乖巧地应答:“我初与太子殿下相识,看他是个很严厉的人,但相处日久,才发现他正直且热心。殿下请放心,我们在行辕很好,我有许多不足之处,受傅母指正,受郎君包涵,也学着如何与郎君和睦共处。只是人不知自己的短处,若我有欠缺,还请殿下明示,容我改正精进。”

懂得说这番话的,便是真有欠缺,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皇后笑着说:“傅母对你只有夸赞,从不曾说你有什么不足。你是名门出身,行止教养自然比人强,我只盼着你们处得好,明年开春顺顺利利成婚,就是完成我的心愿了。”

复又说了几句温存的话,居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至少目前看来,日后婆媳相处应该没有太大的难度。

转头再看凌溯,他在宾客间游走,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极有耐心地周旋。居上不由啧啧,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面对她时经常冷眉冷眼,不知

是有意拿腔拿调,还是怕太温和了,会让她喜欢上自己。

嘁,她暗暗腹诽,复又散漫地调开了视线。

人群中看见了陆观楼,那个曾让她少时钦慕的人,现在成了驸马,沛国公主就在不远处坐着,他与众人侃侃而谈,颇有春风得意的架势。

再往远处看,看见了赵王世子,他似乎一直是个安静的人,与几位王侯站在一起说话,也只是仔细聆听,并不参与讨论。

唉,错过的总是让人唏嘘,再相逢也只能相顾无言啊。

大约察觉有目光跟随自己,凌凗抬起眼,朝她望过来。这时满堂宾客仿佛都面目模糊了,只有眼中那人是清晰的,闪亮夺目的。凌凗的神情微起了一点变化,但因知道场合不对,形势也不对了,唯有凝眸远望,微微颔首,算是向她致意了。

居上心头惆怅,算不得难过,只是失之交臂后略觉遗憾。如果自己许的是赵王世子,那将来是怎样的日子呢,窗前对坐描娥眉,杨柳树下共徘徊吧,哪里像现在这样鸡飞狗跳,红眉毛绿眼睛!

没有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即便不能如愿,心里留下一小块地方缅怀,还是可以的。

正在她伤嗟的时候,发现一道凌厉的视线朝她射来,其精准犹如搭弓射箭。居上心头一蹦跶,果真看见含笑的凌溯,双眼炯炯如鹰隼般盯住了她。于是模糊的宾客一瞬间又面目清晰起来,如常的笑谈声也涌进耳中,皇后还在致力于撮合他们,体贴地说:“泽清正看你呢,你过去吧,让他带你多认识些亲朋。”

居上应了,起身迈下脚踏,凌溯也朝她走来,锐利的眼神化作春水,动作轻柔地向她伸出手,外人看来真是相处融洽。

因他个头高,要与她耳语必须偏身凑近她,居上以为他有什么正经话要说,甚至很配合地奉上了耳朵,结果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小娘子不许再看他们了。”

居上成心和他抬杠,“故意不看,不是显得很心虚吗?”

凌溯唇角的弧度扭曲了下,“这里人多眼杂,可万万不要被人拿住把柄啊。”

完全是为她着想,真是个体贴的好郎子!但她与那两位的内情只有他知道,哪个多管闲事的会胡乱拿把柄。

居上勉强笑了笑,“多谢郎君提醒,我会留意的。”

恰在这时,沛国公主朝他们走来,笑着说:“我与驸马大婚,是阿兄为我们主持的婚仪,还不曾有机会好生谢过阿兄。”说着招手唤来了陆观楼,一面对居上道,“大婚那日忙乱,未能好好与娘子结交,今日趁着中秋宴,先向娘子道喜。”

这就很尴尬了,陆观楼人虽来了,但总显得有些不自在,公主这样说了,遂正色行了个礼。

居上倒也坦荡,寻常口吻对公主道:“我阿兄与驸马是多年的好友,平时两家也有往来,得知了贵主与驸马的婚事,我很为二位欢喜。那日昏礼,贵主有障面,没能得见贵主真容,今日一见,二位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这话说得很体面,外人听来是没什么,但那句两家有往来,却让陆观楼汗颜不已。

他抬眼望居上,有些话想与她说,但碍于目下局面,终究还是忍住了。其实这婚事,多少也带着些无奈,陆氏原本在弘农也算数一数二的望族,但因家主亡故,逐渐式微,自己少年及第后是全家人的希望,振兴陆家的重任,就落在他一个人肩上。

原本迎娶士族千金,无论如何是个好出路,但今夕不同往日,大历开国之后,门阀的势力进一步被削弱,科举面向寒门,再也不是大半朝堂同气连枝的局面了。

皇权一统,公主便是无可比肩的,为了重新撑起门庭,个人的婚姻便不重要了。

但对于殊胜,他确实问心有愧,回弘农侍疾的时候,他曾同母亲透露,欲向挚友的妹妹提亲,母亲也是答应的。但回到长安述职,情况便有了改变,圣上提起了沛国公主,很让他感到两难。但也只是一瞬,人的功利心占了上风,他想都没想便说自己尚未婚配,虽然属实,但辜负了另一位好姑娘,他心里明白。

要去解释吗?他想过千万遍,但又觉得羞愧,迟迟不敢实行,于是一拖再拖就到了今日。本以为不相见,这件事含糊过去就算了,谁知她居然与太子联了姻,这下避无可避,见面难以避免。她望向自己的时候那么自若,反观自己却像个丑角一样,在她心里,不知怎样唾弃他的所作所为吧!

沛国公主与居上聊得很热闹,那句“成了一家人”,换来居上豁然的笑,点头附和:“贵主说得是。”

女孩子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公主说最近得了上好的茶,邀请居上有空一定上公主府来坐坐,居上应了,回首看凌溯,“等哪一日殿下休沐,我们一同去府上拜访。”

这算给足了凌溯面子,尤其在陆观楼面前,各得其所也好让他心安嘛。

凌溯并不愿意让公主察觉内情,对陆观楼道:“女郎们说话,咱们上别处坐坐。”说着比手向开阔处引领,缓步踱开了。

男人可商讨的,无非是职上一些见闻,还有朝中正在实行的改革。陆观楼是个才思敏捷的人,很多观点极有见地,凌溯对他的学识很欣赏,也充分证明居上的眼光不错,至少不是少女怀春的胡乱动情,那个人,确实是值得仰慕的人。

他们这里正说得热闹,忽然听见谒者尖细的嗓门响起来,说吉时已到,恭请皇后殿下主持拜月。

于是一干女眷在皇后的引领下走出大殿,移到了露台上。内侍省早就摆好了香案和香烛贡品,众人齐齐向巨大的圆月叩拜,各色鲜焕的华服逶迤在地,独有一种属于女性的盛大与宏丽。

男人是不需拜月的,他们三三两两避让一旁,凌溯见凌凗就在不远处,便有意上前与他攀谈,问阿婶近来可好,今日怎么又不曾见到她。

凌凗眉间有隐隐的郁色,“阿娘近来欠安,往年小毛病不断,今年愈发严重了,想是长安与北地不同,不知是不是地势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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