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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溯颔首,“毕竟牵扯到太后,我自是不便多言的,不能因一个外人,伤了祖孙的情义。”

“对。”辛道昭说,“想必圣上最后会请太后裁夺,殿下只管听命,准错不了。”

翁婿两个一路相谈甚欢,含着笑进了朱雀门。前朝的老臣,其实新朝的新贵们很难攀交,他们自重自大,且食古不化,若不是结下这门姻亲,辛道昭是绝无可能与凌溯说这番话的。

凌溯到这时才体会到圣上的用心,都说迎娶前朝太子妃是捡人剩下的,可谁又懂得其中的益处。将来旧臣这一派便是他最好的辅佐,起码现在的圣上,是全心全意为着接班人考虑的。

果真老臣的见解,是多年混迹朝堂积累出来的经验,朝政大事决策之后,便轮到了容城郡公的案子。

又是一顿唇枪舌战,所有人都在义愤填膺,指责容城郡公狂悖。

圣上将视线转向了殿上的凌溯,“太子之见,何如?”

凌溯捧着笏板拱了拱手,“本朝初建,陛下荫封九族,是陛下洪恩,臣亦受君父恩典,不敢妄加论断,一切听凭陛下裁决。”

那些太子旧部,原本因此愤懑不已,但见太子这样回应,一时便都偃旗息鼓了。

圣上要的是朝堂上主次分明,轻重得宜,太子没有借着众人起哄而说出什么独断的话来,尚且能令君父满意。

圣上慢慢颔首,“先褫夺其爵位,严令禁足,接下来如何处置,再行商议。”

这件事便这样定夺了,对于凌溯来说,不曾有任何影响,也让圣上在太后面前有了交代。

散朝之后退出含元殿,他仍旧返回东宫,东宫之中有宫厨,这么巧,今日送来了卯羹。

这是一种拿兔子炖制的膳食,以前因为常在军中捕猎,野兔吃了不少,早就有些腻了。但今日倒又挑起了好兴致,随意尝了一口,发现炖煮的东西,口感和香味总不及烧烤的好,然后便撂下了,摆摆手,让侍膳的撤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受了风寒的缘故,整整半天头还有些发晕。他在殿里转了两圈,走到窗前看花,始终不得缓解,心里思忖着,要不要早些回行辕歇息。

恰在这时,右卫率府兵曹进来回禀,说西市上发现一个贩卖骡马的商队,行止奇怪得很,从瓜州来,过所上却没有沙洲的朱印。

凌溯抬了抬眼,“萨保拿住了吗?”

兵曹说是,“府率已经拷问过,也问出些端倪来,但那萨保指名要见殿下,府率不敢拿主意,特命卑下前来回禀殿下。”

一旁的詹事何加焉显然不赞同,“不管是什么来历,有内情禀报陈府率就是了,何必非要面见殿下?殿下身份尊贵,这等审案的事就交由下面的人承办吧,殿下不必亲自前往,以防其中有诈。”

凌溯沉吟了下道:“瓜州一带尚不安稳,戍守的是前朝节度使,朝中派出去的人被截在了半道上,生死不明,或者这萨保能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沙场上征战的人,从来不怕涉险,决定后便出宫,直奔右卫率府衙门。

左右率府分列安上门两侧,从东宫过去不过一盏茶工夫。快步进了府衙,堂上的人犯暂时被押下去了,率府陈律上前叉手,将盘查来的消息如实禀报了一遍,“这支商队与瓜州军做过交易,据说瓜州节度使徐自渡曾召见萨保,但具体说了什么,萨保缄口不言,只说要见了太子殿下,才肯据实相告。”

凌溯在上首坐定,转头下令陈律:“把人带上来。”

陈律道是,向手下示意,很快那萨保就被押解上了正堂。

凌溯垂眼看下去,这人与印象中的粟特人不一样,没有那么高大,甚至可说是瘦小。微微躬着腰,脸上遍布日晒雨淋的沧桑,看人的时候眯觑两眼,嘴角带出扭曲的弧线……因绑缚着两手,艰难地扭动了下身躯,没等凌溯盘问,他先开了口,尖细的一道小嗓门,向上求告着:“小人肩背受过伤,将我两手绑起来,小人疼得连气都喘不上了。”

凌溯并不理会,蹙眉打量他,“你说瓜州节度使曾召见过你,可向你打听过长安城中的布防和臣僚任免?你这次入长安,是否受了徐自渡的委派,据实说出来,孤可以饶你不死。”

那萨保似乎有喘症,呼吸格外急促,匀了匀气息才道:“小人在瓜州时,确实与徐节使有往来,商队也常为节度使府上内眷运送胭脂水粉,布匹香料之类的东西。这次小人来长安……节使有交代,让我去东市见一个人,并附有书信一封……”

他一面说,一面扭动,说到书信便停顿下来不再继续了,只是望着凌溯,沉默不语。

凌溯只得示意翊卫替他松绑。

麻绳一落地,那萨保终于舒展开了四肢,呼呼地粗喘了两口气,摩挲着绑出紫痕的手腕道:“太子殿下,不是小人拖延,实在是这里人做不得主,小人怕交出书信,就给抹了脖子,还是要见到太子殿下本人,才敢将信件交付。请殿下先答应小人一个条件,小人为徐节使办事,完全是受他胁迫,家中妻儿都在瓜州,今日投奔了太子殿下,请殿下开恩,事后让小人回去与家人团圆。”

凌溯颔首,一双锐利的眼,要将人看穿,“不必多言了,信在哪里?”

那萨保欲上前,可惜被左右翊卫拦住了,便解开交领坦露出胸腹,向上道:“信用回鹘文书写,小人拿不出来,只好脱衣,请太子殿下过目。”

识得回鹘文的人不多,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凌溯一人能看懂。

现叫舌人是等不及了,凌溯从上首下来,亲自查看。正定睛看文字,忽然见银光一闪,那个萨保从肉囊里抽出一把匕首向他刺来,他闪身躲避,虽没有被刺中,却划伤了左边脸颊。一时堂上惊呼声四起,翊卫抽刀上前护卫时,那萨保已经被击落了武器,紧紧钳制在他掌下了。

脸颊上的伤口渗出血来,衬得他面色阴沉如鬼魅。

虎口收紧,几乎扼断萨保的脖子,在那萨保翻眼蹬腿将要毙命的时候,他松开了钳制,一把将人摔到了陈律面前,寒声道:“严加拷问,一日不说,敲断他一根肋骨,十日不说,就砍掉他一条腿。仔细下手,别让他死了。”

陈律吓得脸色发白,忙叉手道是,亲自将人押进了率府大牢。

何加焉上前查看太子伤势,忡忡道:“臣即刻命人传侍医来,千万不要留疤才好。”

凌溯接过他递来的巾帕按住伤口,蹙眉说不用了,“让人备马,我要回行辕。”

何加焉道是,“有辛娘子看顾,比留在东宫好。”

凌溯也觉得,自己这回受了伤,无论如何那人该尽心照应了吧。

结果到家,她探头探脑来看了一眼,什么关心的话都没说,头一句便痛心疾首,“完了,这下坏了品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