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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觉得有些莫名,都已经和离了,又登门来求见,这是想干什么?

凌氏的意思是赶紧把他轰走,“什么破落户,我还怕他玷污了我们家门头呢!”

太夫人也道:“已经没什么牵扯了,大可以不见,让他快走就是了。”

可晴柔却有自己的主张,站起身说不,“祖母,我想去见一见。他欠我个公道,到了今时今日,我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太夫人听她这样说,便也没有再反对。一个人只有勇于直面过去的伤痛,才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只是不知道那黎舒安究竟存着什么念头,也不敢让晴柔单独会见他,便吩咐花嬷嬷在旁仔细照看着,另叮嘱:“离他略远些,他如今混成那模样,要防着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来。”

晴柔道是,正要携花嬷嬷过去,姐妹几个自然不放心,说是陪同着一道去。只是不便都在场,可以在远处的花亭里观望着。

一行人进了后院,那侧门是女眷平时用来出门登车的,位置较偏一些,想来黎舒安也羞于在正门求见。

大家送到半路不能再往前了,目送晴柔跟着引路的仆妇过去。晴柔还没到门前,就看见黎舒安失魂落魄在槛外站着,这段时间想来很是煎熬,人显见地瘦了一圈,竟有些不敢相认了。

听见脚步声,他惶然又期盼地抬起眼,见她出现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抖擞起精神,登上了一级台阶。

晴柔停在槛内,并不上前去,只道:“公子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黎舒安看着她,那张清水脸子未施脂粉,淡淡的眉目,淡淡的唇色,在半边日光下,透出一种沉静清亮的美。

奇怪,自己从与她定亲到后来迎娶,那么长时间的相处,好像从未发现她的过人之处。那时只觉得她是个累赘,是父母为了撑起门面,强塞给他的替代品。仿佛她从来没有自己的脾气和人格,她就是个不受宠、没借力的庶女,在别人家门头里讨生活,合该低声下气……

可是他错了,张家的女儿没有哪个是受遗弃的。她闹上那一出,张家倾巢而出,他才知道不该小看这庶女,庶女明明也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

他艰难地张了张口,其实骨子里还是有文人的傲气,今天要不是走投无路了,也不会再登张家的门。眼下来都来了,或许不应该再纠结那些了……他难堪地说:“一别多日,我来看看娘子。”

晴柔的眉心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淡声道:“我与公子已经没什么牵扯了,还请公子不要这样称呼我。”

黎舒安脸上的尴尬又扩大了几分,垂首说是,“是我唐突了,一时叫顺了口,冒犯了三娘子。”

晴柔望着他,觉得现下的黎舒安,果真是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早前他是凉州少尹的公子,读书科考一路顺风顺水,十九岁便中了贡士,如果没有那番变故,他的人生应当是很辉煌的。可也正因为这股少年傲气,盲目地自大自信,沉浸在所谓的痴情里,伤害着别人也毫无任何愧疚之心,才落得今天这样地步。到底过于得意的人生,还是要经受些坎坷,才能知道存活于世的大不易。

自己呢,也不是疾言厉色的脾气,依旧很好地保持着她的教养,见他半吞半含不说明来意,便提点了一句:“如今你我见面不合礼数,公子若是有话就请直说,若是没什么要交代的,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她要走,他忽然急起来,仓促地唤了她一声,“我今日来,是来求你原谅的。我知道自己以前让你伤心了,只顾着感动自己,从来没有替你着想。现在我明白了,我只想求你……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尽心补偿,以赎前愆。”

他把心里盘桓了好久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如释重负,却也心惊胆战。她却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明知故问着:“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我走到今日,难道还想再回头吗?”

他隐约看见一点希望,慌忙点头,“以前是我太自负,不知道珍惜,到现在看见别人出双入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又错过了多好的姻缘。”

晴柔静静听着,如果没有先前宋明池那番话,她可能真会以为他是幡然悔悟了,想登门来求得原谅和心安。可现在,真实的情况又是怎么样呢。

她平静地揭开了他的伤疤,“其实不是发现了之前的婚事有多好,只是察觉身败名裂之后每条路都断了,殿试不成,谋差事不顺,没有一个人愿意向你伸援手,所以你才想起我来。因为你知道,如果我愿意与你和好如初,那么全上京都会以为你浪子回头,即便当不得高官,也能混个不上不下的小吏做做,我说得对吗?”

黎舒安怔了下,神情错愕,他从来没想到,原来看似唯唯诺诺的姑娘,也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现在该怎么应对呢,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办,本以为她性格软弱,只要自己诚心诚意说上几句好话,她就一定会动容,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怎么办?就此放弃吗?来都来了……反正这段时间低声下气惯了,不在乎多一次,要是能挽回,毕竟比到处向人求告强。

于是他重新振作起来,真挚地说:“无论如何,你我拜过天地,是正正经经的原配夫妻啊。姑娘家婚姻要紧,名声也要紧,就算你再去寻一门亲事,人家难保不会嫌弃你曾经嫁过人。与其去给人做填房、做小,咱们重修旧好,可是比另起炉灶好一些?我今日,是诚心诚意想求得你原谅的,以前我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我真的错了。以后愿意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待你好,再也不去惦记其他人了,请你再信我一回。”

结果晴柔没回话,边上的花嬷嬷听得鬼火直冒,阴阳怪气道:“黎二公子可真是好心得很呢,担心我们小娘子给人做填房、做小……闹了半日,你是来救我们娘子出火坑的啊?”

黎舒安不由悻悻,晴柔也不阻止花嬷嬷,只是问他:“你这样,俞四娘子可怎么办?你不是发愿一辈子只爱她的吗,她要是泉下有知,得知你屈服于现状,打算抛弃她了,她一定很难过吧?”

然而一个死去的人,一番空空的念想,哪里有活得好重要。

痴情是安逸衍生出来的奢侈,是酒足饭饱后的伤春悲秋,一旦举步维艰,一旦前程无望,那痴情就变成最无用的废料,没有人能靠痴情活下去。

现在的他,就像溺水的人,百般挣扎只想浮出水面,身上一切的负累都可以扔掉。其实很恨自己醒悟得太晚,要是成亲之后能够安心过日子,何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以前是我太过荒唐,不应该把对她的思念,带进你我的婚姻里来。如今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能再纠缠于前情,那会毁了我的一生。我对她的惦念到此为止,也算对得起她了,往后我打算从头开始,毕竟我还活着,我要往前看啊。”

晴柔听他说完,无奈地笑起来,这就是痴情种?一旦伤及了自己的利益,脱身起来比谁都快。

“你回去吧。”她退后一步,漠然道,“你我今生没有缘分,就不要强求了。你之前的悔过,我接受,也不再怨恨你了,从今以后两不相欠,请你善自保重,另觅良缘吧。”

听她断然拒绝,他急了,“三娘子……晴柔,我们总算夫妻一场,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一败涂地吗?”

他想靠近她,被花嬷嬷和门上的婆子拦了回去,花嬷嬷道:“黎二公子,你是成是败,和我们小娘子不相干,你就算死了,我们小娘子都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你放心,我们小娘子往后会越来越好,不好的只有你,你就别拉着我们小娘子一块儿倒霉了。还有,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小娘子马上就要定亲了,郎子是正正经经朝廷官员,入了仕的,以前没娶过亲,也没死过未婚妻,心里只有我们小娘子一个,拿我们小娘子当宝贝一样。为了见我们小娘子一面,每回奔波几个时辰无怨无悔,真真的,连我们老太太都直夸他心诚呢,比你可强多了。今日既然把话说开了,也不怕你恼,往后你就别再来了,免得叫人背后说闲话,败坏我们小娘子的名声。”

黎舒安傻了眼,“这才几日……你已经有人家了?”

晴柔并未应他,只道:“花嬷嬷说得很是,既然和离了,就不要再有往来。你也说姑娘的名声要紧,我以前够丢人的了,就请公子别再给我雪上加霜了。”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走开了,黎舒安仍不死心,嘴里喊着三娘子,试图去追她,最后被门上的人合力轰了出去。

花亭里的一众姐妹看着晴柔神采飞扬地回来,纷纷出来迎她,她笑着说:“我憋在心里的那口腌臜气,终于吐出来了,也让他尝尝被羞辱的滋味。原来他的长情不值钱,我以为他不会后悔,会一直忠于俞四娘子的,没想到最后不过如此,什么用情至深,说扔下,也就扔下了。”

大家都嗟叹,原本好好的姻缘,自己亲手打破了,现在又想挽回,哪个会在原地等他。黎舒安曾经恶言恶语说晴柔自取其辱,今日自己送上门来自取其辱,也算是对他的报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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