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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节抚掌说:“昨日官家来府里和阿娘说话,那时候嗣王就在府门外,他应当是知道官家的行踪和目的的。阿姐,你要是不想入禁中,何不借助嗣王?他欠着你们张家的情,你要是有求于他,他一定会帮忙的。你听我说,官家和他不单是君臣,也是同窗好友,当年嗣王从陇右入上京,就在资善堂做官家伴读。你想想,若是你和他定了亲,那么官家总不好君夺臣妻吧!就算再气恼,也得看在年少的情谊上就此作罢。至于这门亲事呢,过阵子退了就好,反正和嗣王定过亲不丢人,日后也不耽误你再嫁高门。”

肃柔简直被她的天马行空惊着了,连连摇头道:“说笑了、说笑了……这种事怎么好胡来!”说罢奇怪地看了素节两眼,“你这回竟不帮着你舅舅吗?”

素节道:“我也想明白了,舅舅不缺后宫,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只有这个办法。官家的脾气,我多少知道一些,他虽然不会强人所难,但终究是帝王,到了没有耐心的时候,强扭的瓜也非甜不可。所以咱们得先下手为强,把自己许出去,就找嗣王,拿他欠着你爹爹一条命来要挟他,让他不得不陪你演这出戏。”

肃柔讶然看着她,看了半晌,无奈地笑起来,“多谢你替我出主意,但这种事我不能做,做了就愧对爹爹了。当初我爹爹为护送他丢了一条命,不是今日拿来换他回报的,就算最后要进宫,我也不能打这样的主意。”

素节顿时很怅惘,“可你不是不喜欢官家吗。”

肃柔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呢,嫁人也多是盲婚哑嫁。能不入禁中,自然是最好的,我喜欢外面天地广阔,能时时看见家里人。可要是实在没有办法,过去十年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再熬上几十年,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话说得,连素节都觉得不是滋味,于是横下一条心道:“阿姐先别着急,回头我和阿娘说说,求她在官家面前替你周全。”

有她这句话,肃柔心里也有了几分寄托,牵着她的手道:“那就拜托县主了。长公主殿下和官家是同胞的姐弟,殿下一句话,胜过我说千万句。”

素节点了点头,但话虽这样说,让人忍痛割爱本来就难,尤其这人还是官家,最后能不能成功,谁也说不准。

肃柔再三谢过了她,方从温国公府辞出来,到家之后心里惴惴地,不知该不该和祖母说。一直延捱到吃罢了晚饭,这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晚间回到千堆雪,至柔过来送她新做的香囊,和女使一同往门窗上挂,嘴里说着:“里头加了驱虫的方子,蚊虫闻见这味道,直飞都得绕道。”

肃柔刚洗过头,长发沉甸甸地披在身后,一路走过来,发梢的水点点滴滴落在地上。

“别忙了。”她站在灯畔道,“来坐下,陪我说说话。”

至柔回头望了眼,见她神色凝重,忙把剩下的香囊交给结绿,自己扑了手过来,挨着她坐下了。

“阿姐怎么了?”至柔仔细打量她,“是不是在温国公府上受委屈了?既这么,下回不去了,她们显赫人家,咱们还不伺候了呢!”

至柔的脾气,很像进宫前的她,恼火起来莽撞得很。肃柔看她义愤填膺,觉得有些好笑,忙安抚着说不是,略顿了会儿,才把从县主那里听来的一切告诉她。

至柔惊得瞠大了眼睛,“还要让你进宫?这还有天理吗?禁中十年不来提拔,让阿姐吃了好多苦,如今出来了,倒成了香饽饽,这官家真是奇怪得紧!”

她咋咋呼呼,肃柔只好让她小声些,殷殷叮嘱她:“万一我逃不脱入宫的命,你就代我好好侍奉祖母和母亲,关照幼弟吧!”

仿佛交代后事一样,让至柔五味杂陈,于是仔细思忖了下道:“依我看,县主那个主意虽然馊,但确实管用。请人家帮个忙,暂且应付过去,只要官家那里作罢,再退婚就是了。我想着那个赫连颂一把年纪都没娶亲,想必是有什么毛病,阿姐和他假装定个亲,不也替他解了燃眉之急,免得叫人闲话吗。”

肃柔拧眉笑道:“人家没有毛病,不过是将来要回陇右,不在上京娶亲,免得夫人跟着他远赴边陲罢了。”

至柔摆了下手道:“这个且不管,反正只是做做样子,又不会伤筋动骨。”

但是这个提议,肃柔无论如何都不会赞同,只是对至柔说:“万一禁中来了口谕,我怕没有时间再同你细说。刚才的话你要记在心上,千万别忘了。”

至柔没办法,只得点头应了,“不过阿姐先别急,后日的金翟筵上,说不定会有转机。”

肃柔涩然笑了笑,这就得看那些当家的夫人们,有没有得罪官家的胆量了。

***

隔上一日,终于到了金翟筵的正日子。

太夫人已经多年没有参加这个宴会了,早前年轻时候,倒还愿意和闺中的密友们聚在一起捶丸、投壶,或是打打马球什么的。后来年纪渐渐大了,自觉那种花团锦簇的场合不适合自己,待儿女婚事都安顿好之后,孙子辈娶亲由儿媳张罗,自己放了手,乐得做一个闲散的老太太。可是如今到了孙女们谈婚论嫁的时候,女孩子嫁人犹如转世投胎,好与不好关系着下半辈子的幸福,她也没法袖手旁观了。当初尚柔的婚事就是她过问得太少,由得她母亲做主,才弄得这般田地,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底下的孩子们,无论如何都得亲自出马把关。

家中女眷们都已经预备妥当,纷纷到了前院,太夫人一个个望过来,张家的女孩子们在姑娘堆里算得上出挑的,再加上一个绵绵,真如六朵花儿一样。

太夫人心下满意,吩咐孙女们:“到了那里谨言慎行,不要过于张扬,但也不必压抑心性。先去结交一些闺阁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将来各有机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这份人脉。至于一旁观察你们的那些夫人们,若是有来搭讪的,浅浅应上几句就好,姑娘自矜自重最要紧,倘或有要深谈的话,人家自然来寻长辈们,用不着你们应付。”

大家都应了声是,其实女孩子们此行还是游玩为主,并没有谁完全只冲着露脸给人相看去的。

太夫人见一应都齐全了,便吩咐大家登车。侧门小巷子里停了四辆妆点精美的香根车,各房带着名下的女孩子乘坐,太夫人则领了肃柔和绵绵同乘。

马车慢慢动起来,往城中最大的园林进发,当初平遥郡主创办金翟筵的时候,款待的只是上京达官贵人的夫人和嫡女,圈子里的嫡庶划分很分明。后来时间越久,逐渐也就放宽了,最后只要是嫡母看重的,庶女甚至是外戚女子,也可带着一同参加。

太夫人在车里盘算着:“你们姊妹年纪相差不大,除了映柔还小,其余几个都到了议婚的年纪。接下来府里怕是有一阵子可忙的,要过礼,要预备姑娘出阁……”说着怅然看了肃柔和绵绵一眼,“寻常在身边,倒不觉得什么,倘或一个个嫁出去了,家里可就一下子冷清了。”

绵绵对婚嫁这种事,一直满怀热情,她体会不到外祖母的惆怅,轻描淡写地安慰着:“出了阁也可以回家,又不是去了天南海北。再说颉之和成之明年也要说亲事了,别人家姑娘嫁进门来,家里也添人口,外祖母不必伤心。”

太夫人叹了口气,“那倒也是。”

肃柔和声道:“几位妹妹出阁都有各自的母亲张罗,表妹要是说定了亲事,姑母也会过问的,到时候各家作各家的打算,纵然忙些,也能运转得过来。”

太夫人颔首,复看了绵绵一眼,“回头你就和几位姐妹在一处吧,这金翟筵你是头一回参加,各家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千万不能唐突了。”

绵绵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满意祖母特意叮嘱她,拿眼一斜肃柔,“二姐姐不也是头一回吗。”

肃柔倒是散淡得很,“那表妹就和我在一起吧。”

绵绵想了想,还是觉得跟着这位二姐姐更靠谱些。晴柔是庶出,和她凑在一起自贬身价,至柔和寄柔一向不喜欢她,映柔又是小孩子,倒不如寸步不离和肃柔一起陪着太夫人,这样有什么消息,还能头一个获得。

一切说定了,就照着实施,绵绵先前以为,不过是上京贵妇贵女的盛宴罢了,有权有势的人,自己也见了不少,然而真正进了园子,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是个珠光宝气,满目锦绣的宴会,上京的贵胄女眷,远比她想象的更高雅,也更多。早前一直听说这个伯,那个侯的,满以为这些有爵人家已属上流了,却不知道,上京还有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公爵王爵家的诰命,是她触之不及的阶层,但因为二舅舅不久前刚配享太庙的缘故,大家见了太夫人,也格外地礼遇。

“这位是靖王妃……这位是永安郡王夫人……”太夫人引着孙女们,逐个地见礼请安,结交这些有头脸的贵妇们,对女孩子们将来的前程大有好处,就算她们自己家里没有适龄的儿子可婚配,各家不还有侄子外甥吗,只要留意了,牵线搭桥不过一句话的事,一来二去地,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就产生了。

靖王妃笑呵呵看着小娘子们向自己纳福,抬手说不必多礼,一面感慨着,“哎呀,时间过起来真快,前两年看着都还小,如今一转眼,都成了大姑娘了!老太君真有福气,家中人丁兴旺,看看这些小娘子们,个个都体面,将来必定各得其所,各有好前程。”

太夫人自然要客套一番,笑着说:“借殿下的吉言了,孩子们平时不怎么外出,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今日带到人前给夫人们请个安,往后还要请诸位夫人多多提携。”

这时起筵的平遥郡主过来了,热热闹闹又是一通寒暄,然后目光从女孩子们脸上逐个流转过来,最后停在了肃柔身上,转头问太夫人,“这位就是老太君家的二娘子吧?”

太夫人颔首,“正是我家二娘。”复示意肃柔,“快来见过郡主。”

肃柔敛神,端端行了个礼,平遥郡主忙虚扶了一把,含笑道:“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果真非一般人可比啊。”说着亲亲热热招呼大家,“外头热得慌,快请里面坐吧!我已经命人备了上好的龙凤团茶,请王妃和夫人娘子们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