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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做不得官嘛。”麦收两指一扣,“脸上烫了那么老大的疤,坏了品相,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只好给人执笔挣口饭吃。”

长松听着,心里的欢喜简直要炸出花来,“那是个什么人啊,学问倒比何仲柔还高?”

麦收大着舌头说:“自小是陪读,原本好好的,后来屋子起火,脸就烧坏了。烧坏了不要紧,把脸包起来,像那些赛诗会呀,文人清谈呀,到哪儿都带着,咱们这号人无事可干,不去乌曹馆还能做什么?”

“噢……”长松笑吟吟又给他斟了杯酒,“像我这等粗人,今日能结识阿兄,真是前世的缘分。来吃酒吃酒……”

又是一顿满饮,终于酒足饭饱,到这里就可告辞了。麦收拍了拍胸口放银子的地方:“兄台,我承你的情。”

长松挥了挥手,“好走。”

至于承什么情,由头至尾连名字都没问,伪君子身边倒是养了真小人,长松哂笑两声,转身赶回了公爵府。

回到府里,及时把消息传进内院,李臣简正坐在灯下看书,听了长松的回禀转头望云畔,“夫人有什么打算?”

云畔沉默了下道:“我明日把这个消息告诉梅表姐,一切听凭她自己定夺。”

一个人好不容易燃起了一点斗志,就要替她助威,让那团火越烧越旺。梅芬身上堆积了太多的陈年旧疾,只有那火能涤荡污垢,还她本来的面目。毕竟人活一生,谁也不能在别人羽翼下躲一辈子,将来好与坏,都要她自己承受。

次日云畔赶到舒国公府,姐妹两个在后廊的鹅颈椅上坐下,云畔将长松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梅芬,末了问她:“阿姐预备怎么处置呢?”

梅芬喝了口香饮子,将建盏放在了小桌上,眉眼清冷地倚着靠背说:“左不过让他名誉扫地罢了。”

世人总说洛阳才子如何如何,把何啸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结果竟是完全经不起推敲,连那首有名的《金带围》都不是他的手笔,如今想来真是好笑。

云畔看她心念坚定,倒也坦然了,放眼望向远处的天幕,眯着眼睛道:“三朝回门那日,我们在半道上看见了何啸,那时公爷就说了,这样注重名声的人,击溃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身败名裂。听说三日后有韩相公主持的诗会,阿姐大可筹谋起来,若是需要帮手,我可以助阿姐一臂之力。”

梅芬转过头,微微冲她笑了笑,“你把这么要紧的消息带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你了。何啸能够买通人毁我名声,我就不能釜底抽薪么?这件事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我这辈子依靠太多人了,一心只盼着爹爹和阿娘相信我,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证明自己。这一回……我要自己揭开何啸那层皮,就算再怕再难也要办到。”

云畔点了点头,没有再去问她打算如何料理,只是叮嘱她,自己的安危一定要小心,不用为了这样一个败类,毁了自己的一生。

外面天晴地朗,长空万里,两个人静静坐在那里,身上裙带随风飞扬着,若是没有那些烦心的事,倒也算是个好时节。

云畔走后,梅芬去爹娘跟前,将得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全告诉了他们。

“三日之后韩相公设宴,到时候何啸必定要借助那个陪读一展才华。秋闱不日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若是能让上京那些阅卷的官员对他有了好印象,届时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她蹙了蹙眉道,“反正我不能让他一帆风顺,单只是退亲,哪里够,他既然不惜坏我名声,我自然也要让他尝尝那种滋味。”

自打梅芬有了这样的转变,舒国公夫妇如今是当真会静下心来听她说话了。以前总当她孩子,小心翼翼地护着,就算她闹了脾气也全当幼稚不知事。现在美人灯里点上了蜡烛,她是全新的梅芬。明夫人庆幸不已,上次的事真是好险,倘或她要是挺不过来,把小命交代了,那么还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吗?

舒国公也咬起了槽牙,“这打不死的小畜生,果真好手段,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未见过心思如此歹毒的东西。你放心,你有什么想法,只管施为,好坏都有爹爹给你兜着。待这件事办妥,我也要仔细同他算一笔账,绝不能平白便宜了这畜牲。”

恰在这时,前院门上有人来通传,说何三郎登门拜访,欲商讨请期事宜。

舒国公阴沉着脸色站起身,要不是因为梅芬有她自己的主张,他这会儿非狠狠教训那小王八不可。

明夫人望望梅芬,她虽然有些紧张,但神色还很沉稳,转头对父母道:“今日我想见他一见,阿娘只说让他来瞧瞧我,你们回头躲在后廊上,自然能听见里头说的话。只是不论如何,请爹爹稍安勿躁,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让他有了提防。我被他坑害了这么长时候,也想洗一洗自己的冤屈,让爹爹和阿娘知道,我从来没有撒过谎,没有骗过你们。”

她重新返回滋兰苑去了,舒国公与明夫人对视了一眼,重新扮起笑脸往前院去,客客气气将人迎了进来。

亲上加亲的新郎子,可有什么不好的呢,往后还指着他养老送终呢。明夫人笑着说:“中晌就在家里用饭吧,大热的天跑来跑去的。”

舒国公摸了摸胡子,“请期的事,不必通禀你父亲母亲吗?”

何啸道:“洛阳离上京几百里,快马来去也要好几日,我父亲说了,一应事宜都由我自己做主,因此我想着瞧个日子请了期,把时候定下来,也好着手预备操办。”

舒国公慢慢点头,“有理,路远迢迢的,待正日子到了,再接他们来上京不迟。至于婚期,等我明日托付太史令瞧准了再说。你先歇一歇,回头把梅芬叫来,一道用饭吧。”

何啸道好,谨慎窃喜的模样,真是看得明夫人一阵反胃。

既然戏做到这里了,也不能半途而废,便道:“梅芬这阵子身上不大好,恐怕还是不愿意出来用饭,莫如你上她院子里瞧瞧她吧!如今已经定了亲,早晚是一家人,你两个好好交交心,或者她就想明白了。”

何啸听后略沉吟了下,犹豫着:“只怕表妹不肯见我。”

“不肯见你?”明夫人笑起来,“你这孩子,将来做了夫妻,你也怕她不肯见你来着?梅芬心最软,你同她说些好话,她自会回心转意的。我前几日也叮嘱过她了,日后你必定是要入仕的,上京建了府邸,就是出嫁也还在一座城里,回娘家小住方便得很,让她不必担心。”

何啸嘴里应是,心里却有些不悦。在他看来出了阁的女人就该相夫教子好好当家,总往娘家跑,那将丈夫置于何地了?只是眼下不好说什么,等人过了门,自己管教起来,也不愁她整日到处乱跑。

明夫人引他往滋兰苑去,路上还在絮絮说着,拿手一比划,“这院子过两日再修葺一遍,等将来你们回来,住得也好舒心些。”

何啸脸上一直带着笑,但暗中很嫌明夫人聒噪,他眼下只想瞧瞧他未过门的小妻子,现在是怎样一副光景,还能像那日迈出府门时那样洋溢着笑脸,悠哉悠哉转圈吗?

终于到了院门前,明夫人扬声招呼女使:“快去通传小娘子,就说何三郎来了。”

八宝正站在廊庑底下,看见何啸,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又不敢遁走,只得瑟缩着退到一旁,恨不能缩成门上一方榫头,一颗钉。

何啸从她面前走过,顺带瞥了她一眼,这个圆脸的女使他记得,那天假山石子后面强出头的,不正是她吗。女人果真都是色厉内荏的,现在见了他,那天的狠劲儿又去了哪里,还不是只能俯首在一旁,眼睁睁看他走进小娘子的闺房。

明夫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呼呼呵呵将梅芬唤了出来,说:“你表哥来瞧你了,既然已经定了亲,也不必那么见外,且坐着说会儿话吧。我去厨房看她们张罗酒菜,等席面安排好了,再打发人来叫你们。”

何啸向明夫人作揖,明夫人笑着压了压手,“坐吧坐吧。”然后便带着几个女使婆子出去了。

嗯,时光正好,屋里也凉爽适宜,他在圈椅里坐了下来,偏头打量梅芬,“表妹怎么了?我来瞧你,你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