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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落檐上, 覆盖了黄琉璃屋顶。不畏严寒的麻雀飞落其上,叨起细碎谷物。

幽静的田园小院中,春兰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馒头从灶房出来, 走进雕花窗棂小屋。

“小姐,开饭了。”

逼仄的卧房内,掌珠梳理好长发, 莲步盈盈走出隔扇,“刘婶呢?”

“刘婶去隔壁借醋了。”春兰将馒头摆盘,又掀开桌子上的清蒸鲈鱼和辣子鸡, 一股饭香登时飘散在室内。

春兰从顶箱柜里取出软垫,放在桌前绣墩上, 扶掌珠坐下, “刘婶说晚上吃糖醋小排, 得借点醋,就是不知邻居好说话么。”

掌珠拿起筷箸, 专往辣子鸡上夹。

春兰眼珠子一转,笑道:“酸儿辣女, 小姐这胎会不会是女儿?”

掌珠抚摸肚子,眉角眼梢尽是柔色,“都好。”

但梦里的小崽崽是个带把的, 掌珠料定,这胎会是男婴。

顶箱柜旁的小几上摆放着针线篓,里面放着许多刺绣小件, 是主仆三人闲来无事缝制的,全是婴孩的佩饰。

稍许,刘婶推开门,伴着一道冷风走进室内, 怕掌珠戗风受凉,赶忙转身关上,“隔壁邻居热情得很,我去借醋,人家还附赠一筐鸡蛋。”

春兰接过竹篓,“咱们晚上再加一道鸡蛋酱,管饱开胃。”

刘婶点点头,“那我再擀点面条,鸡蛋酱拌面。”

“我看行。”

一老一少说个不停。

掌珠静静听着,曾经空落落的心被一点点填满。

刘婶净手后,坐在掌珠身边,“过几日就是腊八节,又赶上休沐,大人应该会过来陪陪小姐吧?”

春兰扯过绣墩靠在掌珠另一边,“大人说过,只要不忙就会过来,只是,我怕大人会被宫里那位盯上。”

“不会的,宫里那位要是不想放过小姐,早就带人来了。”

在掌珠面前,两人从不敢提“太子”,都是以“宫里那位”借指,似乎这样,就真的能完完全全断了与萧砚夕的联系。

掌珠没接她们的话茬,但她心里明镜,萧砚夕不会再出现了。父亲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远离京城,实则是掩耳盗铃,明眼人一叶知秋。但同时,明眼人是不会揭穿这个假象,因为,很多世家家主都希望她离开京城。

而萧砚夕呢?

高傲如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

主仆三人吃了一顿温馨的午膳。之后,掌珠披上蒹葭滚边毛绒斗篷,去往院子里散步。冬日无风时,骄阳格外暖融。掌珠捂住肚子,低头跟“宝宝”讲话。

这时,杜府扈从驾着马车而来。听见车沿的铃铛声,掌珠面露欣喜,小碎步走到栅栏前,眼巴巴望着马车方向。

扈从停下马匹,下车行礼,“小姐。”

“嗯。”掌珠颔首,视线掠过他,紧紧攥着车帘。爹爹提早来了吗?

扈从发觉小姐误会了,失笑道:“大人没来。”

掌珠杏眸一黯,“哦。”

扈从掀开帘子,扶着一名老郎中下车,解释道:“这是大人从外地请来的大夫,来给小姐把把脉。”

掌珠点头,让春兰开门迎客。

几人走进偏房,老郎中拿出青瓷脉枕,放在桌子上,搓热掌心,“小姐请。”

掌珠撸起一截袖子,将手臂搭在脉枕上,颇为紧张地舔下唇。自上次被诊出喜脉后,这是第一次诊脉。

老郎中将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闭眼感知脉象,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松开手,示意她换手。

再次搭脉,老郎中脸色都变了。

掌珠心里一紧,“怎么样,孩子健康吗?”

老郎中收回手,复杂地看着她。

真是要把人急疯,春兰跺跺脚,“您倒是说呀。”

掌珠脸都白了,生怕宝宝有恙。

老郎中叹口气,“观小姐脉象,并非滑脉。”

“......”

“小姐没有怀上。”

轰隆。

这句话如一道晴天闷雷,炸在掌珠的脑海里。

没有怀上......

她木讷地问道:“您说什么?”

春兰和刘婶也急得脸色煞白,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老郎中起身收拾药箱,心道安胎药算是白带来了。

“小姐的确没有怀上,不过别着急,小姐年轻,有的是机会怀上孩子。”

一句安慰话,微不足道。掌珠捂住肚子,还是没法接受现实。

扈从挠挠鼻子,不知该如何劝,更不知该如何回复主子。杜府知情的仆人,都知父女俩为这个孩子付出了多少。

送走老郎中,刘婶冲春兰挤挤眼睛,“你去陪小姐说说话儿,别让小姐一人胡思乱想。”

春兰哪知如何安慰小姐。自从被薛氏送给小姐,就知道小姐悄悄缝制婴儿兜肚、尿布的事,也知小姐有多喜欢孩子...这下可如何是好?

卧房内,掌珠倚在窗边,愣愣盯着针线篓里的刺绣小老虎,鼻头酸了又酸,可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情绪处于无法接受与极度崩溃之间,还伴着一丝侥幸,希望是老郎中误诊了。可现实不容她置疑,没怀上就是没怀上。

情绪如乘上羽毛,轻飘飘的,不着地;又如飘入洞穴,空落落的,不踏实。多种情感冲撞折磨,最终汇成一声长叹。

梦境如幻,是真是假,戏弄梦中人。

可笑的事,两个多月没有光顾的月事,在错乱中来临......

掌珠从雪隐出来,魂不守舍地回到屋里,取出月事带,又去了一趟雪隐。之后,裹着棉被窝在床上,倦怠至极。

小腹的隐痛感极不舒服,折磨着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小姑娘。

刘婶端来姜汤,扶着掌珠喝下,“小姐别急,等咱们嫁人,还会怀上小主子的。”

嫁人......掌珠怔愣。自从与萧砚夕颠鸾倒凤,她就再没想过嫁人。倒不是为他守贞,完全是没有嫁人的心思。而且贞洁已失,哪个倒霉蛋会真心实意接纳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终于迎来腊八。

这天一大早,春兰和刘婶就开始忙活饭菜,准备迎接主子过来。

掌珠也收拾好了心情,乖巧地等待父亲。

时至傍晚,杜忘终于抽出空,忙不迭地骑马赶往城外。当瞧见站在风雪中,提灯伫立的女儿时,刚毅的男人忽然湿了眼眶。

八年的空白记忆,愿在这一刻重新染上缤纷色泽。

他跨下马,疾步走到女儿面前,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外面多冷。”

掌珠吸吸冻红的鼻子,踮起脚抱抱父亲,“爹爹。”

杜忘僵了一下,随即笑开,展臂抱住乖女儿,“走,进屋说。”

父女俩相携入了正房。刘婶迎上来,接过两人身上的斗篷。

杜忘拍拍掌珠头上的雪花,仔细打量着,“珠珠瘦了。”

掌珠捂住被风吹疼的脸蛋,“那爹爹陪我多吃些。”

屋里飘来饭香,杜忘笑开,“嗯,正好为父也饿了。”

刘婶笑着招呼两位主子净手入座,春兰站着桌前盛腊八粥,“奴婢腌了腊八蒜,大人要不要尝尝?可能会有点辣。”

“也好,很久没吃了。”杜忘拿起筷箸,为掌珠夹排骨,“多吃点肉,吃什么补什么。”

一旁的刘婶噗嗤一乐,这位刚正不阿的大理寺卿很少当众开玩笑,也就只有小姐有这福气,享受父亲的爱护。

掌珠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菜碟,拢下黛眉,吃完这顿,会不会胖成小猪?

“爹爹也吃。”

“诶。”

主仆四人在不算宽敞的小屋里度过了一个温馨的腊八,谁也没提孩子的事,心照不宣地选择放下。

不放下又能如何,难不成回京去求那个男人,赐给她一个孩子?

那男人会同意吗?

想都不要想。

灯影之下,掌珠苦涩一笑,抬眸看向夜幕中的繁星,告诉自己,往事就当宿醉一场,酒醒后各自安好。

深宫。

陪皇后用膳后,萧砚夕负手走在漫天飞雪的青石甬路上,两侧红墙碧瓦,与他身上的赤色常服融为一体,衬得肤色更为冷白。

男人漠着一张脸,慢慢走着,身后的宫人提着羊皮宫灯,亦步亦趋跟在几步之外,没人敢走错一步,更别说打个喷嚏。主子心情不好,当随从的最是担惊受怕,他们都希望太子爷能笑一下,但显然是种奢望。

回到东宫,正殿的紫檀镂空大案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赠礼,是各户贵女给太子准备的一点心意。说是心意,与心机无异,包含了浓浓的“意图”,甚至有人送了红肚兜。

萧砚夕瞥了一眼,这些贵女,把自己当做了红尘女子不成?

陪太子爷解闷的季弦苦不堪言,好好的腊八,他想抱着自己的美姬这样那样,这下好,只能陪着太子爷这样那样。

他咳了一声,看向红肚兜,哼道:“庸脂俗粉,赶紧丢出去,别污了殿下的眼。”

张怀喜拿起兜肚就要丢,萧砚夕冷眸看来,张怀喜举着兜肚不知所措。

季弦扯过兜肚,递给萧砚夕,“表哥瞧瞧?”

“滚。”

“好嘞。”季弦拿着肚兜跑出屋,埋在雪地里。

萧砚夕拿起盖碗,茗气拢上眉头,他忽然忆起皇商陈漾,那人茶艺一绝,为人轻狂,倒是与身边人都不同,“摆驾,城东陈记雅肆。”

腊八夜,来酒楼的食客本就少,加之东家今晚无心经营,早早让厨子、跑堂回家去了。

陈漾在密室中与萧荆对弈,输了十盘,放下棋子,“棋逢对手才有意思,陛下跟我下棋,不觉得无聊?”

萧荆单手执棋,盯着棋盘,“不在意输赢,就不会觉得无聊。”

“行吧。”陈漾为两人斟茶,“再来一局?”

这时,店小二叩动外面的墙壁,“外面来了位贵人。”

陈漾挑眉,再尊贵,有眼前这位尊贵?

“谁啊?”

店小二趴着墙壁上,小声道:“是太子殿下。”

闻言,萧荆眸光一闪,僵了手指。

陈漾笑问:“这么赶巧,陛下不见见?”

“不了,你去应付吧。”

陈漾起身走出密室,挺着背脊去迎贵人。

灯影疏浅的酒楼前,萧砚夕一袭墨兰华服,长身玉立地站在雪地上。

陈漾拱拱手,“贵客罕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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