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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鹤雪蜷紧指节。

嘉王起身,毫无所觉地朝前走,撞得残魂散成淡雾,他倏尔止步,回过头,寒烟缕缕,朔风刺骨。

“殿下?”袁亲卫不知他在看什么。

嘉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又回过身,迈着艰难地步履朝前,三拜九叩,朝着那道宫门,朝着那座皇城。

自嘉王入城,宫中便已得了消息,正元帝在庆和殿中,头疾的疼劲儿还没缓过去,立在一侧的梁神福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是从御街一路如此过来的,嘉王铣足,三拜九叩。”

正元帝躺在龙榻上,久久不言。

任是谁,也没有料到,嘉王竟敢抗旨不遵,返回云京,原本正要出宫的潘有芳等人也聚集在永定门,他们看着嘉王走三步,三叩首,一双赤足满是血,衣袍上也沾着脏污血渍。

“官家说要见?”

潘有芳问了声身边的殿中侍御史丁进。

“是。”

丁进盯住不远处嘉王的身影,脸色有些发沉。

嘉王抗旨回京,官家此时却要见,这已经很不妙了。

孟云献在政事堂的后堂里端坐,闭目养神。

“孟公,您昨儿才借着底下人点了黄相公一番,黄相公昨夜已劝得官家改变心意,增派禁军保护嘉王回彤州,可嘉王今日……却自己回来了。”

黄宗玉是领了命与孟云献一块儿推新政的,他虽是个不主战的保守派,却也算不得是什么旧党,为了江山社稷,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贵妃腹中的孩儿尚不知男女,黄宗玉就必须暂保嘉王。

可增派的禁军才出城不久,嘉王却折返回来。

这实在出乎裴知远的意料。

“怎么我看您,一点都不惊讶?”裴知远注意着孟云献的神情。

“他不想走,于我们而言,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么?”

孟云献没睁眼。

“可这是抗旨啊孟公。”

裴知远叹了口气。

“官家不是要见他么?”孟云献靠着椅背,“雪灾闹得人心惶惶,古来有言,君主不明而致天谴,如今正是官家头疼的时候,朝臣们都盼着官家罪己而告上苍,可嘉王却是高呼着‘陛下仁德,鬼伏神钦’,三步九叩回来的。”

此为忠孝,无可诟病。

孟云献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

嘉王一路跪到了庆和殿,梁神福看见他衣摆破损,磨得都是血,心中便是一惊,随即赶紧叫来几个宫人将他扶到殿中去。

庆和殿烧着地龙,嘉王一身骨肉都像结了冰似的,乍进暖烘烘的殿中,他几乎是立时打了一个寒颤。

内殿里汤药的苦味没散,嘉王身上的雪粒子开始融化,他挣开宫人的手,跪在地上,朝着帘内,“爹爹。”

他的嗓音已经嘶哑。

帘内一时没有动静,嘉王双手撑在地面,安静地伏跪。

“永庚,如今,你都敢抗旨了?你可知,抗旨是什么罪过?”

那道声音不轻不重。

“知道,”

嘉王看着地面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但永庚,不能不回来。”

“你倒说说看,为何?”

“永庚梦见王叔了。”

他说,“王叔在梦中训斥我,说我既为君父之子,便不该违逆您,我理应在您身边,尽一个儿子的孝道……自他离世,我没有梦见过他一回,昨夜一梦,肝胆俱裂,为人子,我有负王叔,更有负爹爹……”

他抬起头,眼睑湿润,“王叔点醒了我,我想,就算是死,我也应该回来见爹爹。”

他口中的“王叔”,实则是他的生父恭王。

“朕也没有梦见过他。”

亲弟弟离世好多年,正元帝发觉自己都有些记不住他的脸。

正元帝忽然一阵猛烈地咳嗽。

梁神福立即进去送了一碗热茶,正元帝才喝一口,便咳得更加厉害,他挥开梁神福的手,杯盏骤然落地。

“爹爹……”

嘉王唤了一声。

正元帝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喘着气,“你到底是朕认下的儿子,如今又为朕三拜九叩,以祭上苍,可朕若是怜悯你这份孝心,那么永庚,你又该如何做?”

虽声音虚浮,却不减帝王威压。

嘉王立时伏低身子,他手肘在地面抵得生疼,双膝几乎疼得他浑身发颤,雪水顺着他的鬓发往下淌。

他绷紧下颌,咬紧牙关。

唇齿浸着血腥气。

最终闭起眼,颤抖着声音:

“永庚,愿听从爹爹旨意,与李庶人——义绝。”

“开春之后,迎娶吴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