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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娥见了钱,神情才有了几分笑意,她没说什么话,转身便朝廊庑尽头去了。

倪素回到屋中,用棉被裹住李昔真,“嘉王殿下铣足入城,从御街到皇城,三拜九叩,甫一入宫,便得官家召见,官家不但没有怪罪他,还传了太医局的医正为他治伤。”

倪素还将自己亲耳听到的那句“陛下仁德,鬼服神钦,万方有罪,在臣一人,恳请上苍,移灾于臣”复述给她听。

李昔真缓了缓神,胸口起伏着,眼眶几乎是立时湿润。

倪素愣了,才想用自己的手帕给她擦泪,拿出来看见帕子上的血,她一下又将其收回怀中。

李昔真忽然垂下头,长发落了几缕到她肩前来,她双手掩面,倪素正要安抚,却见她倏尔抬起头,虽眼睑发红,却是笑着的。

笑得快慰。

“谢谢你,倪小娘子。”

李昔真望着她说,“这个消息,比什么都重要。”

倪素离开别苑之前,又塞给了看顾李昔真的宫娥一些钱,请她为其再准备一床厚实的棉被,在屋中添些炭火。

“王妃真是一位娴静文雅的女子。”

倪素牵着徐鹤雪的手在永安湖畔走,“我忽然想起,你曾与我说过你的旧友曾亲手做纸鸢讨青梅的欢心,那位青梅,就是她啊。”

还有那件玄黑大氅上所绣的“子凌”二字,也是出自嘉王妃的手。

“他们儿时相识,少时相知,永庚与她情投意合。”

李昔真一副病体,形容不整,因而徐鹤雪并未跟随倪素进去。

其实徐鹤雪少时也没见过李昔真几面,但他知道,嘉王入宫之后,与李昔真一直有书信往来,那些书信,几乎是嘉王在宫中唯一的支柱。

“永庚在宫中一向寡言,只有在收到她的书信时,与我说的话才会多一些,”徐鹤雪想起了一些事,他流露一分感怀,“虽然,我并不想听他们两个之间的那些琐事。”

可赵永庚,总是要念给他听。

“我的老师,亦是他的老师,”

徐鹤雪倏尔停步,“阿喜,我觉得,他是将老师的遗言记在心里了,可我又怕他这样。”

他知道,孟云献在推着赵永庚走一条艰难的路。

大齐的皇子不能入朝议政,即便为亲王,也无实权在握,赵永庚从封王的那一年开始,虽未在朝,却从来都被人裹挟在政治的旋涡里。

作为挚友,徐鹤雪钦佩永庚抗旨返京的这份果敢,但同样,他也深知永庚会因为此举而卷入难解的死局。

可如今风雨飘摇,谁又能全身而退?

倪素抬头望他,兜帽滑落到肩背,她忽然说,“徐子凌,你看看你自己。”

她面前的这个人衣襟浸着斑驳血痕,冰凉晶莹的雪粒子落在他乌浓的发髻,拂过他清冷的眉眼,不消不融。

那样一张脸,骨相秀整,却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你敬重老师,在乎挚友,即便是死了,你也为这个大齐守过雍州国土,救过将士百姓,你肯为人,”她握着他的手抬起来,衣袖后褪,冷白的腕骨上是血淋淋的一道剐伤,“为什么人,就不可以为你呢?”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想为你啊。”

徐鹤雪一言不发。

他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她是带着笑意说这些话的,他禁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眼皮。

她眼睛眨动一下。

风声凛冽,寒雾浓浓。

徐鹤雪将她的兜帽重新拢到她头上,说,“阿喜,我背你回家吧。”

“我腿脚又没受伤,你背我做什么?”

倪素笑了一声。

徐鹤雪转身,在她面前蹲下去,衣摆拂过地面没扫干净的积雪,他垂着眼睛,轻声道:“你鞋袜湿了,我知道。”

——

重明殿。

嘉王靠坐在软榻上,桌案上的饭食没动,他双足与膝盖都裹着细布,一张面容苍白而清癯,并未束发,几缕浅发轻拂面颊。

他不用饭,也不说话。

殿中的宦官宫娥都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贵妃被近侍宫娥扶着入殿,便是瞧见这样的一幕,殿中没见什么暖意,她皱了一下眉,“你们这些奴婢,怎么也不知道给殿下添炭?若是令殿下病情加重,你们如何能抵?”

宫娥宦官们齐齐低下头去。

“去。”

贵妃朝身边的宫娥抬了抬下颌。

宫娥立即领会,带着所有的宫人出去,殿中一时只剩下贵妃与嘉王二人。

“娘娘。”

嘉王有了些反应,“天寒地冻,您不该来。”

“我该来,”贵妃弯唇,抿了一口面前的热茶,“听说殿下你已经考虑清楚,愿意娶我的内侄女?”

“是。”

嘉王垂着眼,“如今这样的局势,我早该分清。”

此话听着很是顺耳,贵妃轻轻颔首,“殿下早这样想,也就不会触怒官家了,这原是一桩好事,我那个内侄女是很出挑的美人儿,待她入京,你见了,就会知道她的好了。”

嘉王嘴唇干裂泛白,稍微一动,便浸出血,“娘娘心里如何想,我已经很明白。”

他倏尔抬起脸,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盯住贵妃,“但那些,让娘娘与我,都不快的人呢?”

那些人是哪些人,贵妃心知肚明。

她有些讶异地瞧这嘉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太一样了。

但她轻笑了一声,“他们实在过分,殿下以为,我们该如何?”

嘉王掀开锦被,不顾脚上的伤,一步,一步地走到贵妃的面前,地面留了血印子,他仿佛毫无所觉,俯身作揖:

“赵益,愿与娘娘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