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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素顿了一下,“如今它握在殿下的手里,就请殿下以我郎君为鉴,莫使白刃再杀冤魂。”

“子凌与你……”

赵益满是泪意的眼中浮出惊愕。

清风拂来,倪素将颊边的浅发绕到耳后,笑了笑,“对不起殿下,那时没能请您来喝一杯喜酒。”

有宦官匆匆跑来,在荣生耳边说了几句话,荣生的脸色一变,立时过来,小心地说道,“殿下,官家怕是不好了……您,快回宫吧?”

孟云献作为东府宰执,他一听这话,便知自己也该回府去换一身官服入宫。

赵益与孟云献走到阶下,没几步路,他忽然停住,回过头,“我将文端公主府赐给你。”

倪素一怔,本欲拒绝,可她的目光停在不远处那一墙月季,雨露在艳丽的花蕊间晶莹剔透,满地残红。

“多谢殿下。”

最终,她俯身。

赵益却摇头,“是我该多谢你,若没有你,昔真的病,怕就不好了。”

公主府里还没有收拾出可以住的卧房,姜芍才给那些百姓送了热汤回来,便与青穹一块儿带着倪素回到南槐街的医馆。

一夜未睡,姜芍帮着倪素换过衣裳,便让她躺下休息。

外面没有雨声,半开的棂窗外,柳枝如丝绦一样在风中飞舞,倪素盯着看了没一会儿,睡意袭来。

安静的室内,香案上的供果忽然滚落。

兽珠散出光来,抖了抖身上的香灰,悄无声息地落来她的枕边。

浓雾,荻花,浩瀚的恨水。

天边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座宝塔在云间若隐若现,其中魂火点映,闪烁明光。

恨水之畔,那道身影穿着她做的衣裳,却一点也不干净,衣袂都沾着血,红得刺眼。

他遥望云海,闪电的冷光时而落在他的身上。

宝塔里哀怨的哭叫尖锐,浓烈浑浊的黑气涌出,如飓风一般拂来河畔,荻花丛簌簌作响,散碎的魂火被撕扯,收聚。

无论魂火如何挣扎,都逃不脱怨戾之气的裹挟。

宝塔之上,金铃作响。

他在岸边静静地看,

直至无数魂火从塔尖掠出,他们凝聚出一道又一道朦胧的身影,那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带着伤,带着血,穿着破损的甲胄,手持兵器,军纪严整。

金铃还在一声一声地响。

他与他们隔水而望。

“将军!”

“将军!”

“将军!”

三万人的喊声震彻这一方天地,他们每一个人都挺直脊背,顶天立地。

“我靖安儿郎何在!”

年轻的将军一开口,嗓音凌冽。

“靖安军在此!”

三万人齐声震天。

少年将军望着他们每一个人,“我们曾同生共死,杀敌无数,你们是我徐鹤雪最好的将士!我因有你们做我的兵而为荣,生前,我没能护住你们,让你们与我一同背负骂名而死,死后,你们又因怨戾难消而困锁宝塔,好在如今,怨戾已除,你们,就都入轮回去吧。”

他一挥手,三万英魂化为点滴魂火,漂浮着渡过恨水,朝他而来。

每一滴魂火都依依不舍地牵动他的衣袂,漂浮在他的周围,寒烟缭绕,魂火聚起来一个人的身影。

他身上都是箭矢留下的孔洞,身形魁梧高大。

“小进士。”

这一声唤,令徐鹤雪几乎泪涌,“薛怀。”

“活着的时候我就不让您省心,”

薛怀脸上还带着斑驳的血,“没想到死后,也还要您为我们而伤神,我们对不起您,将军。”

“是我没有护住你们。”

徐鹤雪往前两步。

“将军是我心中最好的将军,”薛怀红着眼眶,还是朝他露出僵硬的笑容,“虽然我们才见面时就打了一架,但是那几年跟在您身边,我打仗打得痛快,我佩服您,跟在您身边,我从不后悔。”

“你亦是我最好的副将。”

徐鹤雪说道。

“有您这句话,我心中很高兴。”

薛怀的身影越发淡薄,“若有下辈子,我还愿意做边关的儿郎,若还能再遇见您,我还做您的副将,去他妈的君父,老子只为百姓与国土!”

围绕在徐鹤雪身边的魂火逐渐离散,旧人的音容已不在,他一个人静静地立在荻花丛中。

“玉节将军,你也回到你本应该回去的地方吧。”

一道苍老而厚重的声音落来,几乎响彻倪素的整个梦境,那道身影消散,宝塔恨水被雷声击碎。

她猛地睁开眼睛。

房中昏暗。

这一觉,她竟从白日睡到了黑夜。

她剧烈地喘息,而房中的青纱帘随风而动,她听见细微的声响,月华顺着半开的棂窗铺陈,她抬起眼帘,只见书案上的纸鸢被这一阵强风吹起。

她立时连鞋袜也顾不上穿,起身拂开帘子,去拾捡纸鸢。

她将纸鸢重新放回案上,转过身,外面月华正好,满天星繁。

“吱呀”一声,她打开门,赤足站在檐廊底下,院中点着灯,四下寂寂,她仰起头,满天星子犹如浩瀚江河。

她努力地分辨着它们,试图找到其中最明亮的那一颗。

倪素找了许久,看见两颗星星挨在一起,它们几乎一样亮闪闪的,而在他们周围的其它星星都要暗淡许多。

是他吗?

是他,和他的老师吗?

他们在天上相见了吧。

“徐子凌,我应该会变得很讨厌下雨了。”

倪素望着夜幕,“你最好每天都让我看见你,从此我们两个,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们,都好好过。”

霜戈与小枣在马棚里吐息,马蹄在地上踏来踏去。

倪素拿出来一个铜盆,在其中用木柴燃起火,然后坐在阶上,她怀中是那件她第一回做给他穿的衣裳。

雪白的缎子,上面有极漂亮的浅金暗花纹。

还有一件朱红的内袍。

他很喜欢这一件,又总是怕弄脏它。

铜盆里的火越烧越旺,倪素用笔蘸墨,盯着干净的纸张许久,才落笔:

“凡阳妻倪素,虔备寒衣,奉与郎君徐鹤雪。”

她吹了吹湿润的墨迹,将它放在衣袍里,火星子迸溅着发出噼啪声,她松手的刹那,衣衫落入火盆中,火光吞噬着衣料,烧尽表文。

火焰炙烤得倪素脸颊发烫,她坐在阶上,眼睑无声湿润。

忽的,细碎的金铃声轻响。

倪素像是被这声音一刺,随即夜风忽然凛冽,吹得她面前的铜盆里火舌张扬。

寒雾顿起,倪素想要起身,却险些站不稳,她扶着廊柱缓了一下,却被这一阵急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冰凉的湿意一点一滴落来她的衣襟,倪素勉强睁眼,院中的灯笼被吹熄的刹那,她看清自己手背上的雪粒。

倪素猛地抬头。

月华如练,而落雪如缕。

她大睁双眼,满颈满肩的冰雪都在刺激着她的感官,月华投落在茫茫寒雾里,凝聚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雪白的衣袂,朱红的衣襟,乌浓的发髻。

那样一张苍白而秀整的面庞。

“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