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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仲亭深深地看着面前这青年,自他将公主从蜀青带回后,贺仲亭便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些东西。

贺星锦一怔,随即沉声道:“儿子知道。”

他不欲再在房中待,怕贺仲亭再说些什么来扰乱他的心绪,但走到房门处,他又忽然停下:“父亲放心,您所担心之事绝不会发生。”

“只是,”

他抬起头,夏夜的蝉鸣聒噪入耳,他想起南州雪地里侧翻的马车,又思及蜀青的那场暴雨,那位小公主坐在马车里,苍白的脸,哭红的眼眶。

他终究还是未能将公主并非被掳,而是出逃的事实告知贺仲亭,他只盯着檐下微晃的灯笼,说:“父亲也信那番箴言吗?”

“我如何想并不重要,凌霄卫是陛下耳目,陛下要信,你我便不得不信。”

贺仲亭凝视他的背影,轻叹一声:

“子嘉,今年,我便让你母亲替你议亲吧。”

——

商绒在摘星台住了几日,凌霜大真人每隔两日进宫来与她讲经,她的案上又开始堆起青词与道经。

为讨淳圣帝欢心而信道的朝臣多,皇族中人也多。

商绒在其间找出来一页熟悉的字痕,她盯着看了片刻,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每一回都先行抄写他进献的东西。

当日夜闯纯灵宫的种种线索皆指向二皇子,纵然贺氏父子心中尚有疑虑,但淳圣帝问得急,贺仲亭便只好将手中现有的证据都上呈到御前。

淳圣帝气得不轻,正欲惩治,那边却传来二皇子受惊晕厥的消息,太医去了好些个,最终淳圣帝大手一挥,将其送入他母亲宫中,母子两个一块儿禁足。

商绒才回到纯灵宫便得知了这消息,她在案前坐着,想起那夜少年对她说:“今夜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在意。”

窗外炽阳高照,烤干了清晨的薄雾。

商绒静不下心抄写任何东西,她时不时总要往外面看上一眼。

午时,梦石照例提着食盒过来,鹤紫退出殿外去,立在外头的一名宫娥忙拉住她的手,低声说:“鹤紫姐姐,大殿下带了好多侍卫来,都守在外头。”

侍卫?

鹤紫不禁回过头,瞧了一眼合上的房门。

“这事是我的主意,我都听说了,你才回宫,那位胡贵妃便上门为难于你,”梦石将饭菜摆上桌,“你也不必担心什么,即便我不整他们母子,他们如今见我回来,也定不会与我和和气气相处。”

此前是两方势力在朝中博弈,如今他一出现也不知打乱了多少人心中的棋局,为了个太子之位,他与那几位皇子之间,便不可能兄友弟恭。

梦石说着,又对面前的小姑娘笑了笑:“虽是在这样的地方,但我们三人也总算是还在一处。”

随后,他在她懵懂的眼神中站起身,道:“我已向他请旨,由我安排了一些侍卫来护卫纯灵宫,他们只在宫门处,不会往这边来,只有暗卫藏得近些。”

商绒还来不及问些什么,他已匆匆迈步往殿外去。

殿门开了又合上,炽盛的一片影子涌入殿内又顷刻消失。

她捏着筷子,盯着桌上摆着的两只空空的小碗,朱红窗棂挡不住外面的蝉鸣聒噪,即便有几个年轻的宦官在庭内的树荫底下捉蝉,那声音依旧此起彼伏。

细微的响动传来,她瞬间放下筷子,起身跑到那道面向山壁的窗前,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窗,强烈的光线照在山石上,稀疏的几根竹在其间投下阴影,她四下张望了片刻,眼睛半垂下去,逐渐流露几分失落。

蝉鸣更盛,日光有些刺眼。

她转过身走出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爽的,含笑的嗓音:

“找我啊?”

她一回头,满窗明光落来,那黑衣少年轻松从屋顶翻身下来,坐在窗棂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光斑漾漾,眼尾的那颗小痣惹眼。

“过来。”

他朝她勾勾手指。

商绒立即乖乖地走到他的面前去,却不防他忽然伸手来将她抱到自己身边坐着,她双腿离地,裙摆被轻风牵动。

折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商绒接过来,发现里面是夹杂着蜜饯碎果肉的酥饼,每一块都是完整的,没有一点碎掉的。

“你们玉京的东西,的确很不一样。”

折竹脸色仍然是苍白的,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但他的心情看起来却十分的好。

商绒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漫漫日光里,少年迎着她的目光:“你不高兴吗?”

“什么?”

商绒听见他的声音才回神。

“你可以每天都见到我了。”

他扬着眉,说。

少年眼中的炙热犹如照在粼波上的浮光般,商绒的脸颊红透,连忙躲开他的视线。

可她一点儿也舍不得他眼睛里清亮的光暗淡下去,她逼迫自己向他袒露心迹,紧抿的唇缝松了松,她捏着油纸包,小声说:“高兴。”

梦石带来的饭菜是商绒与折竹两个人吃光的,没一会儿梦石身边的女婢便来纯灵宫中带走了食盒。

鹤紫不知公主为何忽然要在殿中放一张罗汉榻,但她一心指望公主能够高兴,便忙唤宫内的宦官去找了来,黄昏时便在殿中安放妥当。

天色暗淡下来,鹤紫在殿中点了灯,听见公主不要她在近前守夜,她有些迟疑:“公主……”

商绒朝她摇头:“去吧。”

鹤紫拗不过,只好出去守着。

夜深人静,唯蝉鸣不止。

商绒将那扇窗打开,也不知等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在那张罗汉榻上睡着了。

直到有一只手捏住她的脸颊。

她迷茫地睁开眼。

少年的乌发还有些湿润,他身上带着些微苦的药味,他的嗓音很轻:“不是说替我准备的吗?怎么你在这儿睡了?”

商绒困意极浓,她想也不想,侧身往里面挪了挪。

少年纤长的睫毛微动,惊愕地看着她忽然让出来的一半位置。

“你……”

他竟有点脸红。

她昏昏欲睡看不清他脸颊的薄红,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压下去,并不知坐在床沿的少年在心内纠结了好久成亲前究竟可不可以睡一张榻。

可是他看着她。

看着她腕上雪白的细布。

不那么安静的夏夜,少年轻捏她的脸颊。

商绒勉强睁起眼,却见他不知在自己的外袍的暗袋里翻找些什么,她裹着睡意的声音又软又轻:“折竹?”

他“嗯”了一声,终于将衣裳里藏的所有的地契与钥匙都找了出来,他一股脑儿地塞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商绒还没看清那些东西。

少年将外袍扔到一边,掌风熄灭了不远处的烛灯,满室黑暗中,商绒只听到窸窣的衣料声响,紧接着,身畔好似有人躺下来。

隔了会儿,她听见他泠泠的,悦耳的嗓音:

“我全部的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