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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秋雨声势浩大,但在星罗观的地宫之中却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凌霜才从禁宫回来,便在地宫里待着。

“师叔,至今我们也没有找到一丁点儿线索,但这都过去了大半个月,外头也没有什么动静,也许从这地宫里出去的人并没有存心与您为敌。”

手持一柄剑的青年道士立在长幔之后说道。

“那你说,他,或者说他们,”凌霜并不能确定从这里离开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星罗观中,除了这几名常跟着他的道士,便只有他的徒儿白隐知道他有一座地宫,但白隐至今仍不肯透露一句。

即便他已将画像及时取下,也将一些典籍藏好,但这大半月来,他心中还是颇不宁静。

所以他才会帮那胡贵妃一把,如今含章殿由胡贵妃控制着,任何风言风语都是传不到淳圣帝耳边的。

但,他如今却不知自己究竟该走哪一条路。

商梦石不识好歹,胡贵妃母子态度又十分暧昧,他要如何走下一步棋,才能保住星罗观的风光,保住正阳教的荣耀?

“师父也在帮您探查,如今至少还有白隐在,他活着,总能撬开他的嘴。”那道士回答不了他的话,便只能宽慰道。

凌霜不言,只朝他摆摆手。

青年道士立即转身,往上面走去。

整个地宫只剩下凌霜一人,他立在那幅半展的画卷前片刻,将它拿起来又挂回石壁上。

这幅画在这里挂了十多年。

壁上的烛火照得画卷有些泛黄,凌霜的目光流连在“得至净至洁之身,修长生永益之道”,半晌惋叹:“可惜,可惜……”

只差一年,他便能在最合适的时机达成所愿。

长幔胡乱舞动,一股风从甬道之外灌进来,冷冷拂面,凌霜一下回过头盯住那道门,他的眉头蹙起来。

越发的没规矩了,出去也不知要关好上面的暗门。

忽的,他听见一阵极轻的步履声,也不是为何,他心中突突地跳,隐隐已有些不安。

有冰冷器物擦着石壁的声音随之而来。

又轻又缓,却尖锐刺耳。

“谁?”

在未被灯火照得分明的那片阴影里,凌霜似乎看见了一个人。

寒光闪烁着,那是一道剑影。

凌霜看着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明亮的火光照见那一张俊俏年轻的面容,那少年一双眸子盯住他,凌霜登时万般寒意顺着脊骨往上爬。

“你是谁?”

凌霜看清他剑上的血迹,他心中顿感不妙,手伸向一旁的石壁。

机关一响,暗箭发出。

少年一个腾跃躲开,手腕一转,薄刃劈开一道道的箭影。

凌霜不断地按着石壁上的机关,却仍旧阻挡不了那少年朝他而来的步履,他心中越发骇然,便想拉动铜铃通知上面的弟子,哪知他的手才握住绳子,一叶银光袭来,扎穿了他的手掌同时也割断了那可以拉动上地宫之上的铜铃的绳子。

凌霜痛得厉害,又赶忙翻找出一把钥匙来往出口跑去,他那边才将钥匙入孔用力一拧,沉重的石门逐渐打开。

但他还没迈出步子,只见才打开的石门又开始合拢。

他收回险些被门缝夹在其间的脚,回头正见那少年立在另一处开门的机关前,而那里正插着另一把钥匙。

“是你?!”

凌霜瞳孔微缩,恍悟这少年便是那个从这地宫中跑出去的人。

没了半缘的那些徒弟相护,凌霜只有凭借这地宫中的机关与这少年周旋,但下坠的铁笼,百发暗箭皆没能制住他。

纵然少年在入地宫前身上便添了数道伤口,手臂又中了一箭,但凌霜见他神情未变,犹如浴血的鬼魅,指间一道银叶飞出便再度刺穿他另一只手使得他无力拧转石壁上的铜扣。

凌霜逃不了,被少年的薄刃刺了满身的血口子,染红了他月白的道袍,他从未像如今这般被黑靴踩着脸,整个人陷在血腥尘泥里。

“你究竟与贫道何愁何怨?”

脚筋被割断,凌霜痛得浑身都在颤抖。

少年一言不发,垂眼睨他,随即俯身抓着他的后领,将他拖到最里面去。

摇曳的长幔沾了斑驳的血,少年的剑刃横在凌霜的颈间,他另一只手抓着凌霜散乱的发髻,迫使其仰头,跪在地上仰望那幅不久前才被自己挂在石壁上的画卷。

“老东西,想活命吗?”

少年眉眼戾气恒生,嗓音浸满了冰霜,“你告诉我,这画上生辰八字的主人,你想对她做什么?”

见凌霜不肯答,他便一剑扎入其腿骨。

凌霜痛得惨叫出声。

“说啊。”

少年的薄刃再往他骨肉中探入半寸。

“我,我师门有修行旧典,”凌霜终究难捱这少年折磨人的手段,他痛得声音发颤,“若是此时出生的女子又遇金星凌日之百年难遇的天象,最适合放血作引……”

“放血作引。”

少年笑声冷极,他抽出刺入凌霜腿骨的剑刃,血珠滴答的剑锋一转对准其咽喉,“那你就这么去死好了。”

锋利的剑锋刺穿了凌霜的咽喉,殷红的鲜血迸溅在石壁上悬挂的画卷,也溅在少年冷白的侧脸。

凌霜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呜咽,便瞳孔扩散,没了声息。

地面鲜血蜿蜒,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

少年指腹轻蹭脸颊的血迹,随即将那幅画卷扯了下来,同时扫落了石壁上的灯烛,一时间,火焰落在画卷上,画卷燃烧起来,火舌舔舐起凌霜的衣角。

火光在少年眼底跳跃。

已近秋末,夜里越发寒凉。

商绒守着一盏灯,在窗前观雨。

“小公主,小十七这么晚不回来一定是杀人去了,你睡你的,何苦等他?”第四见她房中还亮着灯,便从对面屋中出来,撑伞到她窗前。

“一个人睡不着。”

商绒用剪尖拨弄一下烛芯。

“一个人害怕?”

第四朝她眨眨眼睛,“那要不要拂柳服侍您一块儿睡?”

“……不要。”

商绒抬起头看她。

“我到底是个女子,你不愿与我一块儿睡,偏要与小十七那么个男子住一间屋子是什么道理?你们可还没成亲。”

第四笑得甜腻。

“成亲?”

商绒却只注意到她最后一句,她想起在桃溪村中见过的那一对新人,都穿得红红的,新娘戴着漂亮的凤冠,新郎笑得眼睛都不见。

新娘撒出来的桂圆红枣被折竹接住,剥了一颗桂圆给她吃。

“拂柳姐姐,人为什么要成亲?”

商绒忽然问。

第四未料她忽然这么问,她手肘撑在窗棂上,看着床榻上那小公主懵懂单纯的模样,她摸着下巴,说:“我虽没成过亲,但听人说,相爱便是要成亲的,成了亲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可以得到山川上苍的祝福,在一块儿生活,在一块儿生小孩儿,在一块儿白头,哦,死也死在一块儿。”

“但我可不信这些,”

第四朝她一笑,“我啊只知及时行乐,可不愿被人绊住手脚,这若是被人绊住手脚,人生多没意思,是不是啊小公主?”

“为什么会没意思?”

商绒迷茫地望她。

“……你好像觉得很有意思。”

第四噗嗤一笑,她认真打量起商绒的脸,问,“这么说,你愿意嫁给小十七?”

商绒的眼睫动了一下。

面对第四刻意揶揄的目光,商绒转过脸躲开,抿起唇不说话了,手中握着那个鲁班锁。

“小十七很好的,你与他做夫妻不会吃苦,只会吃喝玩乐样样行。”第四还在逗弄她。

秋夜雨雾浓重,在廊外滴滴答答。

商绒垂着眼,轻声道:

“我知道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