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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容貌俊美,形若妖孽,似笑非笑说这种带着几分恐吓的话,立刻就起到了效果。至少洪孝帝是听进去了。洪孝帝道:“肃国公说得不错,朕并非听不得真话之人,姜爱卿,”他对姜元柏道:“你这个女儿,养得很好。”

听说成王的人派人去查传言的源头从哪里出来,可传言的人却在短短时间里消失无踪。燕京不是桐乡,成王做不到冯裕堂那般让燕京城的人“道路以目”,最多只惩治了几个公然谈论永宁的人,至于私下里谈论的人,却是不能一一处置。

姬蘅恍然不觉自己一句话已经被在场诸位在心中揣摩了千万遍似的,漫不经心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姜二小姐所言虽然出格,听着还是有几分道理。不然本朝忠臣尽弃,任用奸臣,怕是国将不国啊。”

毫无疑问,放出传言的人,自然就是姜梨了。

虽然这肃国公素来爱美,但并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拯救姑娘于水火之中,更是不可能的事。偏偏就在这时,肃国公竟然与成王对上了,还说出这么一句有深意的话。

姜梨今日是去看冯裕堂处刑的。

只一句话,朝臣们都愣了一愣。姬蘅既然说话了,还是帮着姜梨说话?

她其实不大愿意看这些血腥气十足的场面,但每每想起来冯裕堂做永宁的走狗,在狱中如何折磨薛怀远,以至于薛怀远变成如今的模样,她就不能释怀。因此即便血腥,他今日还是要来看冯裕堂处刑。

姬蘅摇了摇扇子,轻笑道:“不巧,姜二小姐的说法,倒和我不谋而合。”

冯裕堂过后,就是永宁和沈玉容。

姜元柏敢明目张胆和李仲南呛,却不好这时候下成王的面子。正在迟疑说什么才好的时候,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肃国公开口了。

菜市口围满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桐乡的百姓还没有回去,每个人都到了。他们往冯裕堂脸上扔石子菜叶,表达内心的愤懑。姜梨远远地站在人群里,戴着斗笠,不让人瞧见她。

姜梨这话可算是大不敬了,成王冷笑:“看来姜大人教女儿,自有一套章法,姜二小姐说这话,对于女儿家来说,未免有些出格了吧。”

姜元柏如今配给她的侍卫,倒是多了一倍。在廷议上姜梨的做法,狠狠地得罪了成王。成王必定会寻机会报复,为了以防万一,姜元柏这些日子都不让姜梨出门。今日还是姜梨偷偷出来的。

“李大人,”姜元柏不悦道:“陛下都没说话,您这是说的哪门子话。”

姜元柏那一日在廷议后,曾问过她,为何这桩案子里最后牵扯到的竟是永宁公主。一早对姜元柏所说的,并非永宁公主而是右相李仲南。直到廷议开始后,听到永宁公主的名字,姜元柏惊诧不已,倘若早知道此案和永宁公主有关,姜元柏决计不会任由姜梨如此行动。

“大胆!”李仲南大怒:“姜梨,你敢质疑陛下!”

姜梨只道:“父亲,此案的确和右相李仲南有关,只是比起李仲南,永宁公主的信件更是准确。廷议上的事您也瞧见了,李仲南帮着成王,是成王的人,说永宁公主还是李仲南,到头来,都是一样的道理。”

姜梨对洪孝帝道:“陛下,这就是桐乡县丞薛怀远,因着被冯裕堂关进地牢里百般折磨,如今已神志不清,形如小儿。可怜一代清明忠臣,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此事传出去,天下多少清官忠臣会寒心,又有多少人还会忠心耿耿地效忠陛下呢?”

“可最后永宁公主也并未落实罪名!”姜元柏道。

薛怀远显然也十分依赖姜梨,姜梨在身边后,就不吵不闹,也安下心来,兀自玩着自己手中的拨浪鼓。

“是么?”姜梨当时只回答了一句,“可是父亲,再看来日,这罪名,总有一日会落实的。如今咱们就只当提早知道了结果,至于日后,走着瞧就是。”

总觉得姜梨面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都不曾有过这般柔和的目光。

姜元柏仍是不信,但此事到了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况且姜元柏也看得清楚,洪孝帝那一日在廷议上的态度,分明是偏向于姜梨的。或许就是希望利用薛家一案来打压成王。洪孝帝的态度,姜元柏无论如何都不能装作不知道。因此也只能将此事作罢。

姜梨安抚地拍了拍薛怀远的肩,因着薛怀远须发全白,和姜元柏的年纪相仿,却已经像个垂垂老者,因此姜梨的行为,看起来并不出格。不过她的耐心看在姜元柏眼里,却十分刺眼。

但心中,究竟对姜梨的自作主张起了不喜。

他被换过干净的衣裳,也洗干净了脸,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拨浪鼓。御前侍卫护着洪孝帝,免得薛怀远突然伤人。但薛怀远乍然间看到这么多人,惊惶不已,瑟缩成一团,无助地往姜梨身边跑来。

姜梨并不理会,桐儿和白雪纵然平日里也算胆大的,但看到行刑的画面,还是捂住了燕京。倒是姜梨,一眨不眨地盯着冯裕堂,直到他咽气。

薛怀远很快被带上来了。

冯裕堂的党羽已经一网打尽,洪孝帝也重新任命了襄阳桐乡的新县丞,这位新县丞姜梨虽然不是很了解,但至少有了冯裕堂的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下去,还不知道最后输的人是谁呢。罢了罢了,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大约又要重新筹谋一下未来的队伍。

薛怀远姜梨就留在燕京城了,让薛怀远一个人回京,姜梨也是不放心的。况且洪孝帝金口玉言,广招天下神医,为薛怀远治病。姜梨也打算让薛怀远留在燕京,遍访名医,看看有朝一日能不能让薛怀远恢复神智。

周德昭忙情人带薛怀远上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姜梨。今日之事,一开始分明是成王和右相占上风,可到了现在,全程都被姜梨牵着鼻子走。不管这办法是姜梨想出来的还是姜元柏想出来的,姜家都不容小觑。本以为在朝廷之中,姜家势力渐渐微弱,尤其是右相越来越壮大时期。眼下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不说势力如何,单是这份心机,姜元柏也丝毫不输右相。

但留在姜家,姜元柏又是不答应的,况且姜家里,姜梨也怕季淑然为了对付自己,反而拿薛怀远下手。想来想去,只得把薛怀远托付给叶明煜。

“带薛怀远。”洪孝帝道。

叶明煜暂且不打算回襄阳,叶世杰如今在燕京城做官,叶明煜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重新在燕京城将叶家的生意做起来。如今有了叶世杰和姜梨这两层关系,想来叶家的生意会比从前更好。叶明煜要留下来和叶世杰一起住,自然薛怀远也就托付给叶明煜了。一来叶明煜武功不错,身边手下又都是江湖人士,多少能保得住薛怀远安全,二来薛怀远这些日子和叶明煜也呆得多,除了姜梨以外,最亲近的人就是叶明煜。

然而她只是伏下身去,再次道:“臣女再恳请,带桐乡县丞薛怀远上殿。薛怀远也是人证,陛下不妨先看看薛县丞如今的模样。”

叶世杰倒是没意见,叶明煜叫苦不迭,好好的一个江湖人士,偏偏如今得寸步不离地成为薛怀远的护卫兼丫鬟,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姜梨郑重其事地请求他,叶明煜心软,也只得答应下来。

最后一个字落地,姜梨的心仿佛被热水浇灌过,渐渐沸腾起来。

行刑完毕,姜梨和桐儿白雪往马车那头走去。心中思量着,桐乡这头的事暂时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她是彻底地得罪了成王和永宁公主。成王或许还不会这么快出手,但是永宁,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找上门来。

过了许久,洪孝帝的声音响起,道:“如此说来,薛怀远并无罪过,反倒有功。五次有功之臣罪责加深,其中恐有冤情。冯裕堂一案,冯裕堂有罪不疑,薛怀远贪墨,疑点重重,周德昭,朕要你重新彻查此案!”

很快,她要面对的,就是造成薛家一门冤案的罪魁祸首,永宁和沈玉容了。

殿中久久地沉默。

马车停在街道的拐角处巷口,姜梨来到马车面前,在桐儿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桐儿和白雪也要上来,忽然听得姜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等等。”

正话反说,正话反说,姜梨的这一番正话反说,可谓是精彩绝伦,让人辩无可辩。

桐儿和白雪不明所以。

右相李仲南闭了闭眼,晓得姜梨这一番话说下来,薛怀远身上的罪责,便彻底洗清了。

姜梨抬眼看向马车中的人。

姜梨伏身,声音清脆,道:“臣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桐乡县丞薛怀远有罪,罪在上任数十载,除了贪污赈灾银之外,淡泊寡欲,洗手奉职,臣心如水,清风峻节。世上难有这样的贪官,定是在筹谋更深之事。为官多年,将桐乡改头换面,内有阴谋。家中家产无几,去向不明,臣女以为,薛怀远之罪,罪无可赦,恳请陛下,治薛怀远千刀万剐之罪!”

红衣青年非但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责,反而姿态矜贵优雅,手握折扇,笑意盈盈道:“二小姐。”

“你接着说。”洪孝帝对姜梨道。

姜梨顿了顿,在他对面坐下来:“国公爷。”

旁人不会以为这是姜梨想出来的办法,只会将此事放在姜元柏的头上。认为是姜元柏让姜梨在殿上如此说,对姜元柏的筹谋又认识更甚一步,认为姜元柏是真正的老奸巨猾。

姬蘅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进来了他的马车,可想而知,马车夫也早已被他换了。

姜元柏也像是不认识似地盯着自己的女儿。他知道姜梨聪明,姜家的小辈里,姜梨可能是最聪明的一个。但这样的朝廷手段,未免也太过,姜元柏内心甚至怀疑,今日姜梨的做法,背后会不会有高人指点。否则一个闺阁千金,有这样的政治手段,应当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