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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梨关上窗,重新回到榻上坐下来,想着赵轲说的话,当年的事如此难以挖掘,似乎越发映证了季淑然做了不少隐秘的事。

“那个丫鬟呢?”姜梨问。

因着他内心受到的震动实在是太大了,面上反而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木着一张脸消失在窗前。

“死了。”胡姨娘垂首,“那一日院子里的人,全都做了替罪羔羊。司棋以保护小姐不利,被活活打死。我没能救得了她。”

赵轲目瞪口呆地看着姜梨,这人居然得寸进尺,不但敢命令自己,还敢对大人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你知道此事,为何不告诉父亲呢?”姜梨问。

“好。”姜梨道:“那你可以顺便加上一句,有些你无法打听的事,要是你家大人能打听得出来,不知能不能帮忙代劳?”

“二小姐,你以为,我没有告诉过老爷么?”胡姨娘讥诮道:“只是我的话,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都说我是因为失去月儿得了癔症发疯,诋毁诬陷季氏,甚至还想将我送去庙里,若非老夫人惦念主仆之情为我说话,我怕是早就在去往哪个庙的中途,就得了意外,死于非命了。”

“姜二小姐,”赵轲郑重其事地道:“大人才是属下的主子。”

姜梨沉默,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说的话,府里没有一个人相信么?”

姜梨叫住他,问:“你与你说的话,你是不是会一字不错地告诉你家大人?”

“如何相信?”胡姨娘道:“她是季家的小姐,如今的正房夫人,温柔大方,贤良淑德,没有人会相信她会对一个并不妨碍她的庶出小姐动手。或许吧,也许有人察觉到其中不自然,但是当时季家正是蒸蒸日上,有谁会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去得罪季家这门姻亲,二小姐,你也身在姜家,人情利益,你当看得比我清楚。他们也有亲情,只是这点亲情,也要讲究利弊。在利益面前,很脆弱的。”

罢了,就这一回,况且大人知道自己被这么使唤的话,肯定也会提醒姜二小姐,让她做得不要太过分,肯定也会体恤自己。赵轲只得无可奈何地应道:“好。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就告退了。”

她说得似哭似笑,姜梨却似乎能透过这年华不再的妇人脸上,瞧见她满腔的愤懑和悲伤。

但他还是不敢跟姬蘅说,让换个人来。

胡姨娘平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这府里,有一个人应当会相信我,就是夫人。可惜她已经死了。这可能就是我的报应吧。”

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意思?”姜梨敏感地察觉到她话里其他的意思。

赵轲心里郁闷极了,他是国公府数一数二的人才,论功夫、论伪装、论脑子,哪样拿出来都是人人夸赞。因此,大人才把潜伏在姜家这么危险的事交给自己,结果如今姜二小姐用起自己来,非但没有一丝半点的不好意思,还顺手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她的小厮,她才是自己正经的主子。

“二小姐,这件事情,埋在我心里也有多年了。”胡姨娘惨笑道:“这府里,人人都避我如瘟疫,我也没能把这秘密说给旁人听。但如今你来了,我想,你应当也要知道这件事才对。其实夫人的死,当初并非偶然。”

“我不是你的主子,但你家大人把你借给了我,就能任我使用。”姜梨微笑,“要不然,你回去跟你家大人抗议抗议,要不从姜家离开,换个人来?”

姜梨一听,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本就冷的天气里,更是寒冷彻骨,她的笑容消失殆尽,只问:“胡姨娘,你可要说清楚。”

这三件事说完,赵轲的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他倒是没问姜梨为何要办这三件事,只是一脸不甘愿地道:“姜二小姐,您并非属下的主子。”

胡姨娘像是没看见姜梨脸色的变化,自顾自地道:“当初,季氏刚刚进门,一开始,我以为只要表现得温柔顺帖,季氏就会饶过我们母女,不去找我们母女的麻烦。那时候,我时常去讨好季氏,给季氏送我做的吃食,刺绣之类。有一日,我听到季氏与她的嬷嬷说话,说的却是当初给夫人瞧病的大夫,如今又回到了燕京城,得找人灭口才是。”

姜梨打量着他的神色,确定他并非说谎。心中明白过来,她想了想,道:“好吧,季淑然的事情你也别提了。这几日,我要你替我办三件事,第一件事,帮我尽可能地多查查当年姜大小姐早夭背后的原因。若是打听不到,关于姜大小姐的琐事也尽可能的让我知道你好。第二件事,你最近多留意燕京城中是否有什么高人出没,我想冲虚道长应该到了。第三件事,”她顿了顿,“我需要一个口技高手,你们国公府能人异士众多,我想你也应当认识不少这样的人。”

“你说什么?”姜梨皱眉,“我娘当初不是因为生我,身子虚弱才过世的?”听闻原来的姜二小姐正是因为此事,才十分自责。若非拼命生下自己,叶珍珍也不必走得这样早。

赵轲回答:“属下不知。”

“身子虚弱,慢慢调养就是。”胡姨娘道:“但夫人那半年,身子却是每况愈下。当时我们也没有多想,那一日,我却突然觉出些不对来。夫人死后,夫人的几个贴身丫鬟,也都因为各种原因,要么要回家照顾病重母亲离开姜府,要么就是出府嫁人,半年间,再也没有任何音讯。便是二小姐你身边的这些丫鬟,夫人留给你的,也没有什么了。”

“赵轲,你真的对当年季淑然小产一事一无所知?”

“现在想来,未必不是季氏买通了这些丫鬟和瞧病的大夫,在夫人的药膳里做手脚,让夫人出事。”

赵轲道:“是。”

姜梨摇头:“但这没有必要。我父亲是在我娘过世后才相中季氏的。季氏那时候,还待字闺中,整个燕京城,按季家的门楣,虽然找不到姜家这般高门,但普通官家的少爷,还是绰绰有余。不必在这里,给人当个续弦。”

竟然还反将一军,大约姬蘅的手下也随他,眼光犀利,很能抓重点。姜梨一笑:“可我当年所见,亦是片面,季淑然隐藏的面目,我也只看到了一部分。并非我看到的就是真相,也许真相背后还有更深的东西,不是么?”

“这也是妾身不理解的。”胡姨娘的面上,也泛出些困惑,“要说季氏之前就青睐老爷,才用了这般狠毒手段,却也说不过去。季氏和老爷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况且,”赵轲又道:“姜二小姐为何要问属下这些事,真相如何,二小姐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

姜梨不说话了。

姬蘅的手下,与姬蘅倒是如出一辙的性子,这话说得可谓十分不客气了,当然,说得也没什么错。一个首辅千金,被驱逐到千里以外的尼姑庵里的清修,怎么看,这位小姐,一辈子只怕都难以回到燕京。对一个被所有人都忘却了的小姐,真要费太多心思,那才叫奇怪。

“知道了此事后,妾身不敢声张,只怕知道的秘密越多,死得越快。”胡姨娘道:“便想,只要能护得月儿长大,这些事,就当不知道,烂在肚子里才好,没想到……”她苦笑一声:“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夫人平日待我这般好,我不能为她诉冤,所以活该我失去月儿。这是我的咎由自取。”

姜梨:“……”

姜梨看着她,她知道胡姨娘伤心,但她没法再继续同情胡姨娘了。倘若当初胡姨娘将这些事情透露出一点点,真正的姜二小姐对季氏起了提防之心,也不会酿成最后的悲剧。虽然眼下众人看来,她这位姜二小姐除了过去的名声不好,一切都有,但只有姜梨知道,真正的姜二小姐,世上已经没了。

赵轲道:“二小姐,虽然这是姜家的大事,但当年您去青城山,在燕京人眼中,与姜家的弃子无疑。大人让属下潜伏在姜家,并不会费心尽力去调查一个弃子的事。”

叶珍珍想要保护的女儿,并没有在姜家活下来。

当年的事情,隔得太久远。桐儿根本不晓得,至于白雪,更是后来才进来的。听说当时事发的那些丫鬟婆子都以照顾不利被赶出府去,现在要找个知情人,根本找不到。那件事留下来的线索,除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名声,什么也没有。但姜梨自己又并非真的姜二小姐,没有那件事情的记忆,根本不知道真相如何。

“二小姐,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是,我的罪,自然有我自己背,但季氏身上背了两条人命,还能过得如鱼得水,我不甘心。”这一回,她连“妾身”也不称了。她道:“我忍了这么多年,想过怎么和她同归于尽,但我连她的身都近不了。我没有银子,支使不动下人,说句难听的,就是想给她下毒,都没钱买砒霜。我又觉得,这样让季氏死了,实在太便宜她了。便是我杀了她,旁人只会说,我恶毒狠辣,杀了当家主母,所以活该我的月儿活不长。但季氏呢?还是一个贤良的名声,死了也死得光明,那不是我想要的。”

“当初我杀母弑弟的名声可是传得整个燕京城沸沸扬扬,作为姜家来说,也是姜家叫得出名字的大事。你既然来姜家做探子,不可能遗漏这一点。关于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譬如,我为什么要推季淑然小产,在这之前,季淑然与我不是关系颇好。我当时小小年纪,竟有本事做出这些事,或许这其中还有些隐情?”

姜梨看着她,道:“你与我说这些,又想说什么呢?”

赵轲:“什么?”

“二小姐,我知道你带着桐乡百姓上长安门鸣冤鼓,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你能替他洗尽冤屈。且不说月儿,夫人是你的娘亲,你一定有办法,为夫人的死证明清白,不是么?”

“果然……”姜梨喃喃道,她转而看向赵轲,问题越发犀利:“那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那么你呢?”姜梨问:“胡姨娘,你能做什么?”

赵轲显然不大习惯与人说这种事,迟疑了一下才道:“十之八九。”

“我能……付出一切。”那死水一般的妇人,眼里渐渐迸发出复仇的火焰,像是被猎人带走幼崽的母狮,闪耀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她说:“包括我的命。”

姜梨想了想,只问:“赵轲,你只管告诉我,姜大小姐的死,是否和季淑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