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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跟随我师父待过一段日子。”闻人遥看出姜梨的不解,热心地为姜梨解释,“我师父最喜欢的便是听戏,阿蘅那时候年纪还小,师父就教他唱戏。不过平日里我们从未听过阿蘅唱戏,只有一次,”闻人遥说起来,似乎还很回味似的,“有一次阿蘅年纪小,喝醉了,就在酒席上唱了起来,姜二姑娘,阿蘅这相貌,这嗓子,要是唱起戏来,你想想,世上有什么人不会为他倾倒呢?”

无论如何,过去的都过去了。

姜梨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盅出神。

文纪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姜梨坐在姬蘅身边,微微一怔,道:“姜二姑娘?”

姜梨:“。。”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姬老将军的声音如此洪亮,让人想要听错也难。于是她又怀疑是方才他们喝的酒实在烈性,一碗就让姬老将军醉倒,开始说胡话。但姬老将军的神情自若,一点儿也不像喝醉了酒的模样。于是姜梨便只好怀疑,是她自己喝醉了,莫非果子露也会醉人?这里面分明没有酒的味道啊。

“嗯?”姜梨站起身,“你来得正好,国公爷好似喝醉了。”

“我们阿蘅,是会唱戏的,”姬老将军自豪地道:“这燕京城里,如今唱得最好的,也不及阿蘅一小半!”

“喝醉了?”文纪蹙眉,“姑娘何不出来叫属下?”

“唱唱什么?”姜梨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姬蘅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姜梨立刻感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说错了。只好掩饰般地端起酒盅,低头去喝酒盅里的果子露。

“我怕我离开,国公爷一人留在这里有危险。”姜梨解释。

闻人遥不觉有他,高兴地道:“唱一个,唱一个!”

文纪噎了噎,大约姜梨说的话实在令他难以理解。姜梨见他如此,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就道:“他毕竟喝醉了,我知道他很厉害,不过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国公府树敌不少,倘若有人趁此机会前来索命,不说得手,可倘若伤到了他也不好。我虽不会武功,但还能喊,真要有什么不对,自然会叫人来。只是我本以为他很快会醒,不承想像是醉得深了。”姜梨微笑道:“既然如此,今夜事情怕是谈不成,无事,我先回去,改日得了机会再来拜访,或者让赵轲传话也行。”

姬蘅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来,姜梨能清楚地感觉到,坐在身边的青年身子似乎僵硬了一下。

她得离开了,在这里耽误太久,今夜也别想休息。

“我看大家都挺高兴的,阿蘅,”姬老将军突然道:“你要不要唱一个?”

文纪提醒:“您的披风……”

同孔六的粗豪不同,姬蘅拿起酒碗,就像美人举剑,有种落拓的潇洒,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迷人了些。姜梨若有所思,一般来说,是可以从一个人的举止看出的性情。但姬蘅的所作所为,总是十分矛盾,越是深入了解,越是发觉越不了解他。

“差点忘记。”姜梨从姬蘅的身上拿起自己的披风,又对文纪笑道:“不过虽然他醉得深,还是不要在这里睡得好。燕京城风雪大,着了风寒不是小事,你之后将他带回屋去吧。”

果子露里面没有酒,只有清甜的味道,姜梨放下杯。令她觉得意外的是,她原本以为姬蘅这般优雅的人,也应当用小小只的酒盅,未曾想到他也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文纪道:“赵轲送您。”

姜梨举起杯,与众人的酒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些酒液也洒了出来,闻得到清冽的酒香。

“好。”姜梨道,“不必送我了,我知道出去的路,赵轲应当在外面等吧。你留在这里吧,你主子身边差不了人,太危险了。”

“新年吉祥,万事如意!”孔六粗声粗气地道。他是个粗人,这几个字已经是他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文绉绉的词儿了。再多的没了。

她系好披风的带子,随手提了一盏放在桌上的灯笼,离开了院子。

以小小的瓷盅喝果子露的是姜梨,用大碗接酒坛里的酒的是其他人。但终归都要一起举杯。

文纪看着女孩子消失的背影,雪地路滑,她却走得很稳,不快也不慢,很坚定的样子。分明是柔弱的少女,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很有力量。

“那就不喝,看我们喝。”司徒九月道,说罢就从地上扛起一个酒坛来。

姜梨的身影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文纪转过头,正想叫醒姬蘅,却见那红衣的青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会醉。”姜梨道。

他的双眼一片清明,没有一丝醉意,仍旧是手托腮的姿态,却没有方才的脆弱无依,仿佛一切都是人的错觉。

“你不会喝酒?”姬老将军眼中顿时露出失望之情,活像是姜梨做了什么令人遗憾的事的。

“主子。”文纪道,话语里并无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姬蘅并没有醉似的。

她也不是酒量不好,只是当初的事情后,便再也不肯饮酒了。见她神色犹豫,陆玑就道:“姜二小姐是否不善饮酒?若是不善饮酒,可以喝果酿。瓷壶里的是果子露,不会醉人。”

也许是,毕竟国公府的这位大人,从来不允许自己喝醉。无论何时何地,醉了就会给人可乘之机。不知从多少岁起,也许是知晓一切的真相开始,他就永远地活在清醒之中,时时刻刻都如此。

姜梨:“。。”

“走吧。”姬蘅站起身,转身往屋里走去。

“喝一杯!”闻人遥欢呼道。

他的耳边,还回想着女孩子的话。

“只吃肉不喝酒怎么行?”孔六道:“我们应当喝一杯!”

“我知道他很厉害,不过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国公府树敌不少,倘若有人趁此机会前来索命,不说得手,可倘若伤到了他也不好。我虽不会武功,但还能喊,真要有什么不对,自然会叫人来。”

女孩子席地坐着,青碧色的衣袍格外清灵,她手持烤肉,笑意温柔,带着几分潇洒快意,令人格外舒服。

她竟然想着保护他?

她是官家小姐,烤鹿肉席地坐本就已经很出格了,这般拿着烤肉咬着吃,大约是更加不符合情理的。但姜梨做来,却十分自然。她不像司徒九月一般,身上带着江湖特有的风尘仆仆味道,做什么都觉得可以理解。她做的每一件事,起初都让人认为,不应当她来做,但她做了后,就会让人以为,是应当由她来做。

不知该说是可贵的善良还是愚蠢的天真,真要出事,哪里会给她叫人的机会,自然是连她也一起杀了。但最令人诧异的,大约还是她认为自己是肉体凡胎,也是芸芸众生之中最普通的一个。

姬蘅淡淡地撇过来,姜梨忙道:“不是的。”拿起手里的鹿肉,咬了一口。

人们敬畏他、仰望他、害怕他、依赖他,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只是个人。

“姜二姑娘,你怎么不吃?”闻人遥见她只顾着盯着姬蘅不吃手中的烤肉,问,“怎么,你想吃阿蘅手里那份的?”

保护他这种事,除了暗卫以外,几十年来,大约没有人对他说过,包括他的亲人。他所需要的是成长和强大,不需要有软弱。

烤肉呈现出金黄的色泽,热腾腾,香喷喷的,他的姿势也优雅,不紧不慢地将肉送到嘴边,轻轻地咬一口,让人看着他吃东西,也是享受。

但是姜梨却把这一切说得无比自然。

姬蘅手上的那份鹿肉也烤好了。他割的那块,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姜梨以外,姬蘅会下厨的事的确是真的,因着旁人初次烤肉,总会掌握不好火候,要么太嫩了,要么太老了。闻人遥他们之所以觉得美味,是因为这是他们亲自烤的,有这个原因在里面。但姬蘅烤的美味,是真的美味。

姬蘅收起扇子,不再多想。

赵轲和文纪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里的郁闷。他们虽是暗卫,却也从来不缺银子,有时候甚至过得比官家少爷还要富足。天下的好东西,跟着自家主子也见识过不少。又不是嘴馋的人,怎生今夜却觉得这般饿,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鹿肉怎么这般诱人……不管了,今夜过去,他们也找个时间,偷偷地烤肉去!

身上似乎还有她披风上的暖意。

这么一来,大家都觉出味儿来,晓得鹿肉再不济也不至于难吃了,纷纷开始吃自己手上的这份。一时间,院子里都是四溢地响起,躲在其中的暗卫们,肚子都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这天晚上,最后是赵轲将姜梨送回姜家的。同出去的时候一样,仍旧是走的“后门”,无人发现。

“好!”闻人遥只说了一个字,就立刻埋头开吃剩下的鹿肉来。

第二日,姜梨因着头天晚上在国公府折腾了大半夜,起得也晚了些。桐儿还笑道:“姑娘昨夜里睡得真长,难得睡得这样好。外头到处都是放鞭炮的声音,奴婢今儿个鸡叫三声的时候就醒了,在床上烙饼似的睡不着。”

囫囵将这一块儿肉给吞了下去,闻人遥舔了舔嘴唇,姬老将军急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白雪和桐儿丝毫不晓得姜梨昨夜里根本没在府上,而是去了国公府,甚至和姬老将军一群人烤了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