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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璧没想到,黄壤的亲事竟然会生出这许多波折。

他心中不悦已极,却没有更好的法子。

此前他为黄壤许亲,已经惊动了何、张、武三家,当然更不能再拿黄壤如何。

而坊间传言更甚,有说是谢红尘暗里阻挠,根本不允许黄壤出嫁的。还有说是第一秋胡搅蛮缠,有意破坏的。

一时之间,整个仙门都将目光聚焦于此。

这一天,黄壤来到外门的驿所——屈曼英给她寄了信。

黄壤随手拆开,信中屈曼英再一次向她提及,希望她前往如意剑宗游学。当然了,黄壤并不打算接受她的好意。

——她同谢灵璧的恩怨,总要有一个了结。跟如意剑宗走得越近,对他们便越不利。

她转身要走,突然,身后有弟子说:“黄师姐,这里还有一件您的东西。”

“什么?”黄壤上前,果见一个大大的“人”形包裹。

但这次大家的神情并不像初见时那般古怪。

弟子拆开包裹,果然,里面又是一尊傀儡。

这傀儡足有成年男子大小,凹槽里嵌着一柄宝剑,看样子又是副对战傀儡。

其他弟子见怪不怪了,便替黄壤搬到祈露台。

期间还有弟子道:“黄师姐,这次的傀儡比上次轻多了。看来这司天监工艺又改良了。”

“是吗?”黄壤答得漫不经心。

她还是想着那个人,上次见他形容憔悴,还吐血了。真不知道现在如何。是以看见这傀儡,她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等到傀儡被搬上祈露台,其他弟子便纷纷离开。

黄壤来到傀儡面前,见它与先前的丙级对战傀儡一般无二。她轻轻抚摸它,它表面仍是硬木与铁石,五官扁平,木木呆呆。

黄壤叹了一口气,找到钥匙,正要插入他耳孔之中,突然,那傀儡轻声喊:“阿壤。”

这声音太过熟悉,黄壤被惊得后退一步。而就在此时,那傀儡抬起双手,摘下了自己的脑袋。里面赫然出现第一秋的面孔。

!!

黄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把自己装到傀儡里,混进了玉壶仙宗!

“你……”黄壤缓缓上前,又好气又好笑。

而监正大人恬不知耻,他几次挣扎,最后终于道:“过来,帮我摘掉头上这层蜡胶。”

“这是什么?”黄壤从他头上取下一层透明的蜡封,问。

第一秋说:“是隔绝生机所用。玉壶仙宗的护山法阵十分严密,活物不能混入。我试验许久,这才找到这种蜡,封住整个人体后,生机被隔绝,便可被它当作死物。”

“……”黄壤无言,“你……何必如此费尽心机。”

她语带叹息,监正大人取下那层蜡胶之后,他又能顺畅呼吸了。他闻言笑道:“为见阿壤一面,艰难险阻,总是值得。”

黄壤本不想理他,但却下意识上前,伸手触摸他的脸:“先前见你病着,可有好些了?”

她出口还是关心,监正大人用傀儡并不利落的手贴住她的手背。他并不回答这句问话,却只是道:“嫁给我。”

这三个字出口滚烫,黄壤顿时缩回了手。

而第一秋安静地看她,重又道:“嫁给我。”说着话,他用傀儡的外壳,动作笨拙地跪在黄壤面前,道:“嫁给我。”

安静的祈露台,似乎就只剩下了三个字。

黄壤凝视他,他随手摘了农田里的一朵花,双手递给黄壤:“嫁给我。”

这一刻,没有任何金银珠宝,没有什么四万万灵石。

只有第一秋这个人,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她眼前。

黄壤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花——啊,连花也是自己种的。

她尚且来不及说话,穿着傀儡外壳的第一秋笨拙地拥住了她。

“你答应了。”他说,然后似乎怕她反悔,耍赖道:“你接我花了。”

厚重的傀儡外壳,坚硬又冰冷,可里面这个人却火热。

黄壤轻轻抚摸他的脸,然后将自己的脸贴上去。

第一秋只觉唇瓣一暖,剩下的无赖之辞,全部咽在喉间。

黄壤的唇温润而饱满,极有弹性。第一秋跪在地上,比她低,于是她双手撑着这傀儡外壳,俯低了身子。长发如丝,披散下来,半遮了天光。

第一秋嗅到一阵花香,却分不清是什么花。

好半天,他突然反应过来——黄壤吻了他。

这一吻绵长而温柔,祈露台似乎失去了声音。而监正大人眼前空茫,只剩一片雪地似地白。他呼吸骤停、大脑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空气进不了肺,他像是溺了水,世界都失去了知觉。

黄壤一吻之后,也是面色绯红,颈染烟霞。

她蓦地背过身,而身后,第一秋隔着傀儡的外壳,缓缓地抱住了她的腰。

傀儡的手臂四四方方,而她纤腰柔软,盈盈不堪一握。

黄壤轻轻抚摸紧扣在她身前的手,那双手也是铁、木所制,并无丝毫生气。

“第一秋。”她忽而轻声道:“对不起。”

第一秋将脸贴在她背上,说:“我不听这三个字。”说完,他又重复道:“嫁给我。”

黄壤终于道:“不会有什么亲事的,不值得。”

然而,第一秋只是固执地道:“嫁给我。”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只会无限重复这三个字的傀儡。

“好吧。”黄壤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沾露含香的空气里,柔柔地带了一丝暖意。

而身后,监正大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松开搂住黄壤的手,又开始用力扣身上的剑槽。黄壤听得身后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不由回头。

第一秋被卡在这尊傀儡里,实在是不方便。

那剑槽他抠了半天,就是打不开。

黄壤忍着笑,一下子将他推倒在地。

果然,他跟所有傀儡一样,一旦倒地,就很难爬起来。

他在地上挣扎了半天,只好道:“扶我起来。”

黄壤轻笑着上前,扶起他的胳膊。好在这一梦她修武道,力气也大了许多。第一秋靠着她的搀扶,这才站起身来。

“把剑槽打开。”他指了指身侧。

黄壤于是替他抠开剑槽,取出里面的一把宝剑,说:“这是……傀儡新的武器吗?”

她知道傀儡武器——司天监可没少用这坑钱。仅上次玉壶仙宗就为那尊傀儡定制了九柄武器。

第一秋说:“此剑乃是赠你。”

“什、什么?”黄壤愣住。

第一秋淡淡道:“上次答应为你铸剑,便一直记着此事。好不容易终于铸成,就带来给你。”

黄壤在记忆里使劲搜索,终于想起,就在她参加新秀弟子试艺那一年,在瞰月城外的小树林里。那时候她对第一秋说,她想要战胜谢灵璧。

而第一秋随口说——她需要一把好剑。

记忆腌浸于时光里,早已不再鲜明。

可第一秋为了这一句话,寻寻觅觅、忙忙碌碌了一百年。

黄壤手握剑柄,想要抽出宝剑。

而第一秋说:“别!”

黄壤向他看,他道:“谢灵璧在剑之一道,颇有造旨。谢红尘更是古今仙门第一剑仙。此剑若出鞘,他二人距离此处颇近,定有感应。”

他认真地道:“你应该让谢灵璧猝不及防。所以,在你想要战胜他的时候,再拔剑。”

黄壤想要开句玩笑,缓和一下心中堆积的情绪。她说:“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话虽这么说,鼻子却有点堵。于是字句之中,似乎也带了几分水气。

说完,她静静地等第一秋温柔安慰。

而她面前,身着笨重傀儡外壳的第一秋皱眉,随后他开始认真地分析,道:“不会。我研究过谢灵璧的剑,他虽然用心剑,但其实修为并不能与谢红尘相比。心剑之意,在于……”

他认认真真,为黄壤讲解了一个时辰的剑道和剑意。

然后又用半个时辰,讲解了这把剑所用的铸材。

随后用一刻钟,解析了这把剑可以对决心剑的原因。

黄壤眯起眼睛,听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终于相信——第一秋确确实实,是相信她能听得懂。

于是,一直等到秋师傅有理有据地证明了此剑对决心剑的可能性之后,黄壤突然问了一句:“第一秋,你有没有想过,我说这话其实是在向你撒娇?”

“嗯?”监正大人脸上先是一个问号,随后就变成了:“!”

黄壤指若削葱,她红唇轻启,含住自己的指尖,良久说:“我要是你呢,我就立刻脱了这傀儡甲,然后将撒娇的女子搂在怀里,甜言蜜语、指天发誓。然后亲亲摸摸……而不是对着该死的心剑、剑道、剑意,讲解分析一下午。以证明你所言不虚。”

监正大人迅速去掰傀儡甲的卡扣。然而他身在甲中,毕竟不够灵活。他掰了半天,终于说:“过来帮我!”

然而,黄壤这个坏东西,哪肯相助?

她掩唇而笑,看他手忙脚乱。好半天,她捡起蜡制的头套,来到第一秋面前。

“……你回去,准备我们的亲事吧。”她凑到他耳边,声音又低又轻,如羽毛轻轻搔过他耳垂。随后,她将蜡制的头套为他扣好。

当傀儡的头盔面甲再次被扣上,监正大人眼前只有半透明的蜡封透入的微弱光感。

他不言不动,黄壤舒展双臂,隔着厚厚的傀儡甲,给了他一个拥抱。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就不舍。

“第一秋,你知道吧,你的名字像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单是这么念一念,也很甜。”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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