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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慌不忙:“陛下, 儿臣有些画要呈上,还是关上门窗的好。”

内侍官和婢女们左右为难,手抓着门边窗边, 关也不是, 开也不是, 听谁的才好?

太子从屏风侧面取出一根粗壮的竹筒,用手指轻点一下,向润和帝笑得恭敬。

润和帝眯起眼睛,将太子反复打量, 病容更明显也更清减了,精神状态却出人意料地好,谅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样:“关闭门窗,都退下。”

太子态度一如既往地恭敬, 但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陛下,还是先洗漱更衣, 进些吃食再慢慢看。画纸有些多。”

润和帝大病能醒,醒来还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仙宫,心情非常不错:“孤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子后退几步, 朗声道:“陛下洗漱更衣。”

两刻钟后,收拾一新的润和帝吃得七分饱,挥退婢女和内侍, 寝殿里只留了太子。

太子拆掉竹筒的封口,这是跟随魏家上山的旅贲军队正今日凌晨带回来,由进入飞来医馆的魏家画师所画, 用了医馆的纸笔,绝对是大郢独一无二的画作。

走得匆忙, 太子也只展开了画纸看了第一页,就直接带进永乐宫。

润和帝倚在床头看太子故弄玄虚,觉得他几日不见,胆子大了许多。

太子恭敬地站立在一旁:“陛下,请过目。”

润和帝一眼看过去就移不开视线,第一张是“飞来医馆外貌全景”的写实,摆在了样式奇怪的架子上,让他能轻易看清每一笔线条。

只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大郢能工巧匠们穷尽几代都达不到的建筑成就,只是这外貌全景的颜色也与大郢的完全不同。

润和帝有些困惑:“这外墙的颜色、还有这颜料……”

“回陛下,画师尽可能写实,想来围墙色是真的。纸页背面有注解,无色部分是琉璃通透的模样。”

润和帝脸上难得有如此惊愕的表情:“连这个小屋的窗也是?”

“是的,陛下。”太子第一次看这些画的时候,比润和帝更惊讶,要不是太子妃再三保证,这位画师虽然默默无闻但诚实可靠,他也不愿意相信。

润和帝越老越多疑,眼神从震惊到怀疑,然后垂了眼睫再缓缓睁开,看向太子的眼神也有了微妙变化:“太子,你是不是觉得孤老了?”

太子立刻感觉不对:“陛下,您心明眼亮,怎么会老?”

润和帝伸手就推,支架倒地发出不小的响动:“拿这样奇怪的画来骗孤?!孤是老了,但不至于痴傻!”

按照以往,支架倒地,画纸必定扬扬洒洒掉满地,如果掉得不巧落进火盆还会引燃,颇为危险。

太子下意识过去要护住,却惊讶地发现画纸仿佛长在支架上,连位置都没有变化。

润和帝望着眼前的事实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画纸有蹊跷:“捡起来,让孤好好瞧瞧。”

太子把支架重新撑好,把画纸取下来,这才发现左上角和左下角各有极细的银条把纸页都订住,每张纸页的右下角都有编号与注解。

注解包括作画和成画时间,飞来医馆入画的场景、所用颜料等说明,可见画师的仔细与专注。

太子既不喊冤也无怨言,只是将这些都展示给润和帝看,见他不再言语,又翻出第二张,标注急诊大厅夜晚。

又是大片无色区域,以及圆弧形的二楼,大厅里锃亮的地面和奇怪的方形立物……处处陌生。

润和帝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问:“这些是什么?”

太子斟酌词句:“回陛下,儿臣也是第一次见,画师也没有逐一注解。”大约是新奇的东西实在太多,不管不顾先画下来再说。

润和帝的眼神从狐疑又到惊讶:“这些颜色,大郢有吗?”

太子赶紧翻看纸页背面的逐条注解:“因为所带颜料有限,女医仙给了许多色笔,拔盖就能用,方便又快干。”

第三张画的标注“飞来医馆停车场”,馆内有带轮铁车,用途类似马车,医仙说人可以坐在车内驾驶,可惜未能亲眼见到铁车开动,颇为遗憾。

这张画一看就是俯瞰图,宽阔的停车场上,整齐停放着大小各异、颜色不同的铁方盒,地面上还有标记……

第四张画的标注“巨力铁车收诊费”,场景是飞来医馆大门前,魏家上门送米粮与兽肉那日,黑黄相间的铁车,叉起成垛的货物,车旁的魏家家仆们都惊得张大了嘴。

画的背面有注解,铁车力大无穷,行驶时呜呜有声,一车能抵数十人之力。

第五张……

润和帝年纪大了以后,思绪纷乱,要想通一桩事情需要用不少时间,终于抓住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飞来医馆?这不是仙宫?”

太子摆着叉手礼:“回陛下,起初朝中大臣也以为是仙宫,医仙们体恤百姓,曾写下文书邀请桃庄村民上山,自称飞来医馆,并未自称为医仙。”

润和帝一生经历波澜起伏,经历了百姓几辈子的精彩,临到暮年每每想起就厌恶衰老,更加厌恶欺骗:“若这些作假,太子,你该如何?”

太子从竹筒里倒出一支笔,找来纸张随意写画,然后呈到润和帝面前:“陛下,请过目。”

润和帝盯着纸上“正月十二”的字迹和笔,觉得太子今日格外大胆,竟然敢戏弄自己。

就在润和帝要发作的时候,太子手持的纸和笔,字就这样消失在眼前。

润和帝忍不住凑近一些,仍然只剩纸笔。

太子摁了一下笔尾,冒出一道紫色的光,用紫光照刚才的纸,“正月十二”四个字清晰可见,关掉紫光,字迹再次消失。

润和帝惊诧莫名:“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连太子都忍不住叹气:“画师在笔身上附了注解,这是飞来医馆孩童的玩物,这光有些伤眼睛,所以被父母丢弃……他捡回来的。”

润和帝和太子都听到了彼此心碎的声音,这样前所未见的好东西,大郢工匠想都想不到的笔……竟然只是孩童的玩物,还是被丢弃的。

怎么能如此暴殄天物?!

可是,润和帝一想到那里比永乐宫都要奢华,心里又有微妙的愤怒,为何大郢工匠造不出这样的宫殿?

润和帝坐得久了难免疲惫,摆了摆手,重新躺回床榻上。

太子恭敬地立在床榻旁。

去年初润和帝大病一场后就越发多疑,不管是谁,太子也好,张天师也好,包括朝中群臣,都时常被置疑。

如果能及时力证,那就算闯过一关;如果不能,就是欺君大罪,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太子知道,张天师野心勃勃,利用润和帝的多疑,排除异己,大小般若寺的僧众与朝中文武百官有利益交换,势力之大如同百年老树盘根错节。

原本是攀爬大树的藤萝,现在却已经繁茂得将大树遮蔽。

润和帝总算勉强恢复平静,问:“你为何不言语?”

太子恭敬地回答:“儿臣与陛下一样,都只看到这些画和这支笔,震惊不已,想不出来还要说些什么。”多说多错,何必呢?

润和帝闭目养神足有两刻钟,又重新坐起来。

殿外传来内侍官明镜的通报:“陛下,张天师在宫外求见。”

太子心头一颤,来得这么快?

润和帝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太子:“张天师年前说,如果在飞来峰顶建造嵌宝无数的避暑宫,多则两年,少则一年,就能替孤引来天外仙。”

太子是听说的,当然不能说:“儿臣不知。”

润和帝有些不满:“身为储君,应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事事不知,如何保住自己和大郢江山?”

太子立刻回答:“陛下,儿臣谨听教诲。”

润和帝忽然笑得凝祥,又问:“太子,依你之见,这飞来医馆可是张天师请来的?”

太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张天师在宫外求见,陛下一问便知。”

润和帝见太子始终不上钩,既满意又不满意,他身为储君是够格的,但他的身体不行;六皇子身体极好,但头脑与学识稍逊一筹。

群臣和阁老们的吵闹里,大有废太子,改立六皇子的意思,同意的不同意的,就像平日一样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是真的关心大郢国运么?有但不多。

他们只想为自己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封地和俸禄,在朝堂之上说话有更多人附和。

润和帝吩咐:“太子,不如你替孤到飞来医馆走一遭,看看这画师是否如实描绘,飞来医馆的医术又如何?”

太子一怔,这念头盘桓在心里很久了,但自己的身体日常已是苦撑,上飞来峰顶需要体力,如果半路就要步行,他大概会死在上山的路上,

“陛下开口,儿臣必定走这一遭。”

润和帝又提醒:“你的身体可吃得消?”

太子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

正因为如此,太子收到装了画纸的竹筒以后,就把自己多年的药方、太医说词和诊治方案装入盒中,并修书一封,交给旅贲军队正,让他尽快送去飞来医馆。

“陛下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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