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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悲伤化作屈辱,提了声道:“勿再相见,你速速出去吧!”

楚瑜一进来,他一手提了鸡腿,一手握着笔道:“你先别来收,我还没写完呢。”

沈佑没说话,他听着这话,便已明白。

在地牢里这些日子,他看上去养胖了许多,比一开始见到那个杀手看上去灵动了几分。

对于王岚来说,或许这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了。

沈佑正在地牢里吃东西,一面吃一面写什么,看上去极为开心。

沈佑跪趴着,他忍不住,慢慢抬起头来。

楚瑜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想了想,到地牢里去。

屏风之后,依稀只能看见一个人影,然而他却清楚记得,第一次撞见她时,那眼中盈盈水光。

于是蒋纯再和楚瑜核对了一下去汾水后的细节,便下去改道去找卫韫。

他哪里是见了女色就晕头?

蒋纯点了点头,楚瑜既然管事儿,她也就不用多操这个心。

也不过是这眼睛瞧进他心里,他方才懂了这份恻隐之心。

楚瑜想了想,同蒋纯道:“此事你不用多想,我会看着他们的。”

他贪婪看着那屏风之后。

故而卫韫王岚等人和沈佑之间的纠葛,楚瑜放得下,王岚却未必能接受。

这份感情,说已是山盟海誓,那未必有。

所有卫家之死有关联的人,他们怕都难以面对。

可是这份浅浅心动,对于沈佑来说,却是头一次,这是他头一次来华京,来南方,这里如他所想,风景精致细腻,便连一份喜欢,都能温柔又缠绵。

可是对于当事人而言,失去丈夫的王岚,失去父兄的卫韫,以及被迫在战场出生的沈佑,他们则很难放下这份芥蒂——

他听着那哭声,终于是慢慢垂下头去。

且不说此战关键本就不在沈佑。退一步来说,就算沈佑的有罪,失职有之,但并非有意,且客观上无法避免。这样的罪和当年卫家抛下城池一样,只能是良心罪,惩罚不过以示惩戒,在细作这样高风险之事上,若竭尽全力却还是做不到而犯下的错也要被治罪,这世上谁又愿意去做难事?

“听夫人吩咐,沈佑这就退下了。”

这一场决定性的问题根本不在于沈佑,沈佑当时消息说明的是十万还是二十万,都不是输的关键问题。关键问题在于,这一仗根本不该打,打起来了,姚勇也不该逃。

说着,他叩首行礼,站起身来,行到门口,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

更重要的是,就算出兵,也不是不可,十九万对二十万,本也是两开局面,姚勇却能临阵脱逃,以致战败。

“六夫人,”他看着那屏风,沙哑开口:“此言虽然不齿,可我对六夫人,确有真心。”

楚瑜不知道卫忠为什么出兵,更不知道卫忠为什么带着卫家满门出兵,如果当时卫家守城不出,哪怕这个消息说错了人数,也不至于此。

王岚微微一愣,沈佑转身离开。

白帝谷一战,沈佑带错了消息,可消息半真半假,也不算全错。当时本就是守城消耗之战,哪怕是对方埋伏十万人,其实都不该出兵。楚瑜千叮万嘱,本就是因为无论当年现在来看,当时就该固守城池,北狄粮草不济,自会退兵。

夹风带雪,一如他平日在北方那样干净利落的作风,再无回头。

可是她终究不是王岚这样与丈夫相爱、有了子嗣的少夫人,所以在看待沈佑的问题上,她能看得更清楚。

王岚慢慢抬起头来,见屏风外只有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曳,她咬紧下唇,终于是忍耐不住,啜泣出声。

归根到底,楚瑜对于卫家的感情,其实更多只是一个追随者。将卫家作为她信念的执行者,所以她来到卫府。卫府给她温暖,她感激。直到后来认识蒋纯、卫韫这些人,和他们熟悉,她才将卫府从一个牌匾的位置上,慢慢放正,放在心里,当成亲人一样鲜活的存在。

楚瑜便就站在长廊上,她双手拢在袖间,斜斜靠在长柱上,见沈佑走过来了,她直起身子,平静道:“说好了?”

问题在于,沈佑做过的事儿。

“嗯。”

“身份,倒不是问题。”

两人走了,楚瑜送沈佑回地牢:“你大概要在卫府再待一阵子,事情没查清楚,姚勇不死,你怕是不能出去。”

蒋纯瞧着她明白过来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其实阿岚喜欢就好,只是这个人的身份到底……”

“嗯。”

楚瑜没说话了,她想沈佑在卫府,一定过得是极好了。

沈佑应声,楚瑜见他的神色,淡道:“谈得不好吧?”

“早上送了早饭,中午送午饭,下午送点心,晚上送晚饭,等到了夜里,还得送夜宵!”

“应该的。”

还吃五顿?

沈佑平静开口,楚瑜想了想道:“你一开始既然对六夫人有心思,为何不早说?”

楚瑜真的有些奇怪了,就沈佑那样的人,不被气死就好了,还能天天念着?

沈佑沉默不语,许久后,他终于道:“我本没有这个心思,不过是随意客套应付,牢中我不知道做什么,她来了信,我便回信。”

“啊?”

说着,沈佑抬头看着天空,慢慢道:“等后来有了心思,我便不敢说,也没打算说,等我离开卫府,这事儿也就了了。”

蒋纯听了楚瑜的话,有些无奈瞧着她:“你平日其他事儿上七巧玲珑心,怎么就没明白过来呢?吵架哪里有这么天天传着书信吵的?两看相厌就不看了,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天天巴不得送五顿饭过去传信的?”

“如今呢?”

蒋纯说到这里,楚瑜总算是明白过来,她睁大了眼,有些奇怪道:“就沈佑那嘴皮子,不是在和阿岚吵架吗?我……我瞧着他们第一次通信,阿岚都被他气哭了!”

沈佑没有说话,好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蒋纯担忧道:“那人毕竟是关在地牢里的,我怕身份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可是这毕竟是阿岚的选择,我也干涉不了太多……”

“我想娶她。”

“我是觉得,如今阿岚与那人通信,颇为频繁了些。”

他抬头看向楚瑜,楚瑜顿住步子,颇有些诧异。沈佑目光坚定:“方才同你说话,我想得清楚。你说得对,我今日就算死了,又有何意义?白帝谷一战,疑点重重,绝非我一人之过,我会帮着小侯爷查清真相。等我帮卫家报了仇,我再为她做牛做马。这辈子她喜欢我,那很好。不喜欢我,那也无所谓。”

楚瑜有些奇怪,不明白蒋纯怎么突然提到这件事。不过蒋纯如今管家,家中大事小务她知道得清楚,她让看着,必然是发生什么。

“你同她认识不久吧?”

“他们怎么了?”

楚瑜有些不理解这样的感情,沈佑轻轻笑开:“我没喜欢过人,实话说,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小姑娘,她拒绝了我,那我离开就是。可她是六夫人。”

楚瑜应声,蒋纯想了想,皱眉道:“还有一个事儿,就是阿岚和牢里那个人,你要多看着些。”

沈佑眼里有些苦涩。

蒋纯没说话,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道:“我明了,此事你放心吧。我明日启程,到时候府里就靠你多照看。你若有事出去,便将事交给阿岚。”

卫家的六夫人,他欠了卫家,欠了她。

杀宋文昌这件事,与宋世澜不能查出半分关系,与卫家也不能有半分关系。

哪怕不喜欢她,也该补偿她。

“去的杀手身上带着火折子,”楚瑜说到这里,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一旦被发现,点火自燃,不留半分辨识痕迹。”

守在她身边,是赎罪,也是追求。

“你到了之后,可让宋世澜夜袭北狄,北狄乱起来后,宋文昌必定要上城楼观战。你让杀手趁乱摸上城墙,夜取宋文昌首级后将人扔入战场,伪装成北狄刺客,然后立刻抽身。”

他不知道哪一天她会放下,哪一天自己会心安。但是这条路,他却想走。

“宋文昌已经在小橘县被北狄围困,”楚瑜给蒋纯分析:“如今全靠宋世澜在旁边打骚扰战,牵制北狄不去全力进攻宋文昌,才保住宋文昌一条命。而且,北狄也有可能是想用宋文昌作为诱饵,诱大楚派兵宣城,方便空出其他关键的节点给他们进攻。我怕我哥当真去救他,所以此人既然要死,不如早死。”

楚瑜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两人沉默着,听见一个清朗的少年声响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蒋纯沉默片刻后道:“可如今动手,会不会太过仓促?”

楚瑜和沈佑回头,看见卫韫站在长廊前,他盯着沈佑,皱着眉头。楚瑜正要解释,就听沈佑笑了一声道:“老子神通广大将你卫大夫人迷得七荤八素……”

“这是小七与宋世澜之间的交易。”

话没说完,卫韫便一袖子直接把人抽翻滚进了庭院。沈佑翻身起来,大骂道:“卫韫我草你……”

听见这话,蒋纯神色严肃起来:“你要让宋世澜杀兄取而代之?”

音还挂在嘴里,卫秋就直接塞了一个布团进沈佑嘴里,压着沈佑下去。

“我会让小七给你两队人马,一队是普通护卫在明,一队是精锐杀手在暗。你到时候明着去汾水,暗地里带着杀手夜至宣城,将此信交给宋世澜,然后协助他杀了宋文昌。”

卫韫转头看向楚瑜,楚瑜有些尴尬道:“他胡说八道……”

蒋纯抬头,楚瑜站起身来,到书桌前快速写了一封信,装入信封之中,交到蒋纯手中。

卫韫点点头:“我知晓,”说着他转身道:“嫂嫂可打算去饭厅用饭?”

“嗯?”

“是时候了。”楚瑜点点头,同卫韫一同往饭厅走去,卫韫虽然没开口,楚瑜却赶紧将她把沈佑带出来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