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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老太君病势式微的消息便从裴府传了出来。

老太君好歹是当朝四品女将军,一品诰命夫人,朝中的大员与命妇们闻得此事纷纷上裴府探望,然而到了府门口,府上阍人却称太君的病来势汹汹,已近弥留之际,眼下她老人家谁都不愿见,唯盼着能再看忠勇侯府的云氏女一眼。

这也无怪,云浠小时候跟着老太君在草原上长大,老太君一直将她视为亲孙女,就连云浠与裴阑的亲事也是老太君定下的。后来云裴两家虽因解亲疏远了,但生死面前,旁的恩怨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工部裴尚书又是出了名的孝子,得知母亲的心愿,便令裴阑去请云浠过府。

眼下云浠仍被禁足家中,她早已闻得老太君病重,这一回,没将裴阑拒之门外。

听完裴阑的来意,云浠道:“我可以去探望老太君,但我前阵子犯错,目下尚未解禁,要离开忠勇侯府,需向陛下报备,由归德将军派殿前司的禁卫护送我去。”

“这个自然。”裴阑立刻应道,“我会亲自派人将你的解禁文送入宫中。”

“还有——”

云浠说着,左右看了一眼,正堂中侍立着的奴仆会意,纷纷退出屋外。

“我去裴府探望老太君这事,非但要向陛下报备,我还要派人告知五殿下、三公子,并命人在三司、枢密院登案作备。我去裴府探望老太君时,不但要由殿前司的禁卫护送,待我进入裴府后,你们要允许我的贴身侍卫崔裕带着十二名武卫保护我。老太君目下畏寒,应该住在暖阁,我记得裴府的暖阁离侧门很近,是以我出入裴府可以不走正门,你们将侧门敞开即可。”

云浠相信老太君,但她不信裴铭。

眼下程昶与陵王早已走到剑拔弩张的境地,她看得出裴铭这些年在为谁效力。

她原本可以待局势稍定再去探望老太君的,但她等不及了。

不仅仅因为老太君病势式微,更因为她近日被禁足在府,无法见到程昶,且程昶竟也没派人来告知她他的打算,与她同商共议。

她直觉涛澜就在眼前,却不知该怎么为他遮风避浪,是以才盼着能借这一日的解禁令,上裴府哪怕打探来一丁点的消息也好。

裴阑明白云浠的顾虑,老太君早有交代——无论阿汀提什么要求,都答应她,于是点头道:“好,我会安排。”

云浠的解禁令批复得很快,听闻是五殿下亲自帮着催了一句,一日后,殿前司的禁卫便亲自到府上来接她了。

云浠到了裴府,由侧门而入,带着崔裕行至暖阁,由侍婢引入屋中。

裴阑见了她,俯身在老太君耳畔轻声道:“祖母,阿汀来了。”

好半晌,卧榻上的妇人才有了动静,老太君颤颤巍巍地从被衾里探出手来:“阿汀,过来……”

云浠连忙步上前去,本想称她“老太君”,然而听到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心间不由地发涩,想了想,还是像幼时一样唤了一声:“祖母。”

老太君似动容,又说了句什么,云浠没听清,倒是裴阑附耳听得分明。

他于是对暖阁中的一应侍婢道:“祖母有话要单独对云家小姐说,你们都下去吧。”

侍婢们应是,纷纷退出屋外。

守在一旁的崔裕向云浠请示:“将军?”

云浠颔首:“你去屋外等我。”

须臾,裴阑将暖阁的门窗掩好,回到榻前,将老太君掺扶下地。

老太君拄着杖,慢慢走到云浠跟前,竟要屈下去膝:“阿汀,祖母带着阑儿,先跟你赔个罪……”

云浠见病重的老太君竟能下地,本是惊愕,转念一想,很快明白她或是托辞病重才与自己见面的。

她连忙将老太君扶住:“祖母不必如此,那些事早已过去了,我如今并不在意。”

“不是为你与阑儿的亲事,”老太君将木杖搁在地上,带着裴阑执意跪下身去,“祖母这一跪,不是给你,是给舒广还有昔日塞北的万千将士的,可是眼下他们都不在了,你是舒广的女儿,只有你代他们受了。”

“祖母而今已知道当年舒广之所以会战亡塞北,都是因为你裴伯父这个孽障帮着陵王通敌!祖母也知道,单这一跪,偿不了昔年塞北之血万千之一二,但事到如今,祖母仍希望你能为阑儿指一条明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千万莫要他再步上他父亲的后尘。”

云浠听了这话,不由沉吟。

陵王与裴铭罗复尤通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眼下五殿下回京,他们三人若想求存,唯谋夺皇位这一条路可走。

这么说,老太君所谓的不要让裴阑步裴铭后尘的意思,难道意指陵王即将谋反?

云浠扶起老太君,问:“陵王他……要举兵了吗?”

裴阑应道:“是。”

他微一顿,倒也不瞒着她:“就在明日。”

明日即五殿下在明隐寺认祖归宗的日子,届时宗室重臣都将到场。

“明隐寺位于平南山上,山势险峻,极易藏兵,倘若提前布置,安插好人手,饶是陛下在金陵的兵马再多,也足以取得近水楼台的优势,这是陵王殿下选在明日动兵的原因。”

而恐怕,陵王明日举兵的缘由还不单单为此。

昭元帝早已对程昶生了忌惮之心,恐怕也会借着明日这个极佳的日子,想办法先除去程昶。

而陵王打的,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难怪程昶什么都不对她说,他与陵王昭元帝已斗到了这个份上,就差把刀枪剑戟摆在明面上了。

到时候兵戈一起,莫说程昶,就算昭元帝与陵王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程昶生性疏离冷清,悲苦只愿一个人尝,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怕不愿让她跟着涉险。

老太君道:“就算阑儿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但他从小跟着祖母长大,大是大非上尚有方圆,到了这个性命攸关的田地,阿汀,祖母恳求你,拉他一把。”

云浠想了一会儿,说道:“祖母德高望重,您的话阿汀原本不该不从,但今日的事非同小可,我想知道——”

她一顿,目光移向裴阑,“裴将军自己是怎么想的?”

“陵王所犯的是叛国通敌的大罪,眼下更要借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裴将军身为征战沙场的武将,难道竟在此事上犹豫不决?”

否则,他为什么要非等她来了才做决定?他难道不会自行阻止陵王吗?

裴阑今日初见云浠,忆及与她解亲的过往,心中尚有些许杂念,眼下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便将杂念剔除,端然道:“我犹豫不决,绝不是因为我愿助陵王谋反,而是因为我心中另有顾虑。”

“一则,跟着陵王的这个人,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不希望看着他落难伏诛;二则,我也曾跟着父亲投于陵王翼下,甚至曾利用过职权帮他办过一些事,倘他兵败,我落不着好。”

裴铭的确了解裴阑。

他这个儿子气性不高,到了这么个大是大非的关头,考虑的还是自己那一亩三分田的事,若非老太君拼着命不要一定要拉这个孙儿一把,只怕裴阑便随波逐流了。

“我知道我这么想有点自私自利,我也的确做过一些卑劣之事,但大事上的黑白我尚分得清。当年侯爷战亡,招远叛变后,塞北的失地是我一寸一寸打回来的,我清楚戍边关战沙场的苦,因此不希望朝中有人把将士们的血躯白骨当笑话,这一点上,我与祖母是一样的。何况当年战死塞北的许多将士里,也有我的袍泽兄弟。”

那年裴云两家同在塞北,裴阑是跟着云洛一起在兵营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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