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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左右一看,见言脩与翟迪都默然不语,更加激愤难平:“之前九殿下也好色,掳过一名知县夫人做小,下官以为这已十分出格,谁知三殿下更过分,竟找了画师依他的描述先画一幅美人图,再比着这个美人图,派人去找相似的,找不出就要挖人膝盖骨,我说三殿下府上怎么那么多形貌相似的美人呢,原来这后头也不知堆了多少人的膝盖骨头。”(注1)

苏晋放下诉状,抬眸问道:“之前发去山西的急遞,山西道巡按御史回函了吗?”

言脩道:“已回了,他们在徐书生故宅里找出一封遗下的书信,正是他上京前,写给曲知县的一封遗信稿,上头竟说,当朝工部刘尚书,工部曹侍郎,联合工部司务郎中孙印德利用卖放工匠,收受贿赂(注2),且大力征召壮丁为三殿下修筑行宫,用以……”他一咬牙,“安放这些他掳来的美人。”

朝廷的工匠每年都要服劳役,而所谓卖放工匠,则是私底下收受工匠贿赂,免除他们的劳役,再找旁的工匠,亦或违令征召的壮丁来代替。

苏晋看完诉状,忍不住将状纸连同青笔往案上一拍。

这个工部与朱稽佑,实在罪恶滔天,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而收受的贿赂去了哪里,不用想都知道,朱稽佑与工部都是十四的人,除开上下打点与开销,余下的,自然进了朱觅萧的口袋。

宋珏看苏晋也是义愤填膺,即刻道:“大人,咱们既已握有诉状与证人,可要根据三殿下府上两名姬妾的诉状,缉拿工部郎中孙印德回都察院审讯?这个孙印德下官略有接触,十足十的小人,届时不怕问不出工部尚书侍郎贪墨的实证。”

苏晋一点头,提起青笔正要作批,然而笔落纸上的一瞬间却顿住。

她想起今日之事,想起这重重宫阁背后,那些搅弄风云的,看不见的手。

一滴青墨落在诉状上,苏晋执笔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刻,慢慢将笔搁下,抬手捏了捏眉心:“我再想想。”

宋珏大惑不解:“大人,事实已摆在眼前,这还有甚么好想?”他一顿,似乎有些不忿,“难道大人怕得罪权贵?不再为民请命了?”

“宋御史,说甚么呢?!”言脩见宋珏口无遮拦,即刻将他喝住,“大人这年余所办之案哪一桩哪一件不曾有过权贵,大人几时退缩过?”

翟迪细细看向苏晋,只见她眉宇间的萧索中,除了有与他们三人一般无二的愤然,更有茫惘与彷徨,似乎她所顾忌的不单单只有此案,不单单只有眼前。

他微一沉默,作揖道:“大人,宋御史心直口快,您别将他一时激愤之言放在心上,下官与言御史,宋御史既然跟了大人,相信大人行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大人您放心,您如何吩咐,我们便如何去做,除此之外,绝无二话。”

他说着,看了宋珏与言脩一眼,冲门外扬了扬下颌,然后又道:“大人,那下官们先告退了。”

苏晋淡淡“嗯”了一声,看到他三人退到门口,像是想到甚么,忽然问了句:“柳大人已回府了吗?”

言脩道:“方才下官路过柳大人的值事房,里头还点着灯,柳大人今日大约是要留宿都察院了。”

待他三人走了,苏晋兀自沉吟一阵,推开门往柳朝明的值事房而去。

外头不知何时已落起雪,苏晋叩开柳朝明的门,他正给一封急信写回函,见她来了,也没抬头,只淡淡问了一句:“怎么没回府?”

天冷气寒,苏晋掩上房门,并不往里走,只站在门口道:“大人,下官好像查明白登闻鼓的案子了。”

柳朝明“嗯”了一声,抬眸看她一眼,复又落笔:“这是好事。”

苏晋站在门槛旁,垂下眸:“是好事。”却不再说话了。

屋内烛火微微,外间世界雪落无声,柳朝明沉默片刻,轻声问了句:“你怎么了?”

苏晋想了想道:“大人,我……不知是否应当上表弹劾。”

柳朝明听了这话,亦不作声,悬腕回函,直到写下最后一句“书不尽意,余言后续”,才搁下笔,自竹架上取了氅衣,推开门道:“随我出去走走。”

落雪如絮,廊檐宫阁染沧凉的白,自都察院去轩辕台,要走过一条深长的甬道。

苏晋与柳朝明错开半步,不远处有内侍提着宫灯走过,见了他二人,遥遥一拜。

柳朝明问:“为何不上表?”

苏晋仰头看这满天雪,道:“时局危矣,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后她低低一笑,“大人,我是一枚棋子。”

柳朝明不置可否。

苏晋道:“所以我有些担心,倘若我听从安排行事,若结成恶果,该怎么办?”

柳朝明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知道,现如今谁才是那个执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