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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收回三殿下在山西及京师的府邸,遣散所有姬妾,并将此两处的家产变卖。所得钱财,一,用来弥补贪墨亏空;二,用以抚恤被掳掠的女子,无辜冻死之人的家眷,及慰劳那些被强行征来服役的壮丁。”

苏晋再朝龙座揖下:“陛下,臣相信三殿下本性纯良,有此行径,实是受人蛊惑所致,但此案案情甚重,死伤无数,不罚不足以服天下,因此其三,”她一顿,负手道,“将三殿下圈禁于宫中,待来年开春,着工部营缮司郎中,营缮所官员数人,及都察院监察御史,前往山西查明行宫具体规模,所耗人力物力,可有冤死枉死,将案情拟定,昭示于天下,再由陛下定夺三殿下的罪名,以显陛下仁德公允,对万民苍生一视同仁之心。”

苏晋没有咄咄逼人地置朱稽佑死罪。

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她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她心中还另有所求。

苏晋言罢,奉天殿内一时无声,良久,景元帝寡淡得仿似不起一丝波澜地应了句:“准奏。”

然后他唤了一声:“刑部。”对着俯首行礼的沈拓道:“此案由你主审,限来年三月之前结案。至于那些证据确凿的,该杀该刮,就依方才苏御史所谏之言定刑。”

其实此案案情之重,有三品以上大员涉案不说,更牵扯一位藩王,为保廉明公正,当由三司会审。

但,倘若三司会审,恐怕再不能保朱稽佑安危了。

这是老皇帝最后的一点私心,他盼望着这个同为皇家岳丈,太子妃生父的刑部尚书能网开一面,留他的第三子一条性命。

沈拓领命后,景元帝看向苏晋,分外淡漠地问了句:“苏御史还有甚么要谏言的吗?”

苏晋沉默了一下道:“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讲。”

“臣想请立一方功德碑,为天下读书人,为籍籍无名的义士。”

苏晋说这句话的时候,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有她传胪听封时的欣悦,有她在松山县,与晁清慷慨解囊却救不了身边疾苦的憾恨,更有许元喆临死前,血誓“来世不做读书人”的悲怆。

最后却定格在刑部暗无天日的甬道里,晏子言九死不悔的背影。

苏晋眸色微黯,轻声道:“下官已查过,此徐姓书生不过一介举人,并无功名傍身。山西修筑行宫,卖放工匠一案,原本与他无关,他却不忍看身边黎民饱受疾苦,上递十余请命书,无一不被通政司压下。万般无奈,只能上京敲响登闻鼓。

“他怕敲响登闻鼓后,守鼓的御史不将状书呈于陛下,这才自尽于鼓下,引来皇上雷霆震怒,以将此案追查到底。

“这是他的义举,是他一个人的孤勇。”苏晋抬眸,清亮的眸光深处有烈火,“是以微臣想请立一方功德碑,为此案结一颗善果,为徐姓书生,更为天下所有不惜性命为民请命的义士。”

殿中龙涎香淡淡,焚尽霜雪滋味。

有个瞬间,偌大的奉天殿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苏晋又想起了晏子言,在他慷慨赴死的一年又七个月之后。

时至今日,令她最记忆尤深的,已不是他行刑前,宁溘死以流亡兮的决绝。

而是他淡笑着接过一盏杏花酿,无不遗憾又无不坦然地说:“可惜前日受刑,不知怎么舌头坏了,已尝不出味道。酒色虽好,却品不出是甚么酒。”

这才是真正的大义,苏晋想,纵心有憾,却无悔。

所以她愿拿朱稽佑的一条性命去换哪怕一丁点的,为时已晚的公道。

景元帝看着殿上那名以退为进,一步百算的年轻御史,看着煌煌大殿上静默而立不发一言的朝臣。

是没有人再为苏晋说话。

可是,有人为自己说话吗?有人为他朱景元无上的皇权,诛讨这名口出狂言的御史吗?也没有。

他看向立在苏晋一旁的齐帛远,他的袍泽旧友,一身书卷气风骨犹存,却终是老了,与自己一样,双鬓斑斑,满脸褶皱。

也许属于他们的乾坤就要过去了。

景元帝觉得累极了,他忽然有些童心未泯地期盼年关节快些到来,这样,他便不用再理会这浑浑噩噩的朝纲,可以好好享几日天伦,有童稚盈室,儿孙绕膝头。

于是他摆了摆手,放任流之地道:“随你罢。”

景元帝再次看向大殿诸臣时,目光已十分淡泊:“文远侯与柳卿留下,其余的,退朝罢。”

齐帛远与柳朝明俯首揖下,其余皇子臣工行稽首礼,依品阶顺次退出。

苏晋带着翟迪三人走在最后,发现那些因景元帝护短未能进殿作证的证人已被刑部领于墀台下候着了。

沈拓上前道:“那么就请苏御史今日内至刑部一趟,将登闻鼓山西道一案的卷宗与证据一并移交。”

苏晋称是。

沈拓看了墀台下一眼,数名证人中,夹杂着一名身着五品白鹇补子的,正是工部郎中孙印德。

“这名孙郎中,虽是此案的证人,但拒本官所知,他所涉罪名极其严重,且他方才说,苏御史曾承诺他,若他肯将案情据实相告,愿佑他一命。”沈拓说着,朝着奉天殿遥遥作拱,“既然方才圣上也交代了,要依苏御史所谏之言定刑,那御史便给个话,要如何处置此人罢。”

苏晋听了这话,也转过头,淡淡地扫了孙印德一眼。

他们相隔不远,孙印德是能听到他二人对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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