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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无风, 柳府静得连浮在秋光里的烟尘都不敢妄动。

苏晋推开书房的门。

门没闩, 里头的陈设一如柳昀这个人,洗练, 清冷, 沉凝, 一物不多,一物不少。

苏晋移步去书案。

案上搁着一台砚山, 一座笔屏,一方墨匣, 一个荷叶状的水中丞,书卷都归置在书匣中,榴枝样的玉镇尺下压着一叠白麻纸,头一张上写了个字,大约是柳朝明信笔书的,一个“济”字。

几座檀木书架上搁着的都是藏书,连一份都察院的卷宗都没有, 除了一方半开的木匣里放着一支金簪子, 并无丝毫异样。

苏晋心中狐疑, 这样的书房有何不能进的?

她还欲再探, 一想到安然就要取了笔纸回来,只得作罢,刚转身要走, 目光忽然在东面墙上定住。

她看到了一柄剑。

剑身通体墨黑, 上有暗色金线淬成的云纹。

这柄剑别人或许不识得, 但苏晋认得。

朱南羡曾解下“崔嵬”给她细瞧过,说:“你看这鞘身上的云纹,乍看上去没什么,其实里头藏着端倪。”

他握住刀背,对着烈阳的方向一举,大片日光倾洒,鞘身上的云纹有的黯淡下去,有的灼亮起来,而亮起光的地方连城线,正是一条腾云巨龙。

此时此刻,午后秋光透窗而入,东墙上这柄剑的剑身,也有一条时隐时现的龙。

这样的刀剑,世上只有三把。

青崖,崔嵬,世上英,象征着大随无上皇权,斩天下奸佞,诛世间宵小。

崔嵬是刀,青崖已随朱祁岳而葬,柳昀书房里的这把——

世上英。

一股寒意自苏晋心里陡然而生。

她记得舒闻岚与自己说过,朱昱深的世上英,早在他出征北平之前就弄丢了,说是落在河里,当时还派了许多将士下水去找,朱景元震怒,赏了四殿下五十个板子。

朱昱深出征北平是十九岁,至今已过去了十二年。

世上英既是那时不见的,也就是说,朱昱深早在十余年前,便将世上英当作信物,赠给了柳昀。

他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柳昀,为此不惜受一场大刑,谋的是什么?

而柳昀从不允人进他的书房,藏的是什么?

十余年之约,简直囊括了她的半生。

苏晋忽然觉得抬头五尺,天地风云里,仿佛藏着一只大手正搅弄着这乾坤,而她,或可只是一只身不由己的蝼蚁。

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岌岌可危的紧迫感。

再也不需要旁人给她临渊一掌的力气了。

她要立刻回宫,明日,不,今晚,今晚就要以密诏让柳昀伏法,一刻也不能耽搁,否则死的就会是自己人。

在紧迫感逼来的同时,苏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头,忽然想到一个令她遍体生寒的事实。

她此刻,怎么会在柳昀的书房呢?

不错,是齐帛远来辞行时,告诉她柳家的玉玦原是一对,所以她来还玉。

可是齐帛远的话,她就该信么?或者说,齐帛远这个人,她就该信么?

她因他是祖父的至交,是孟老御史的挚友,从不怀疑他说的话,也不会去揣摩他每句话的用意。

可是,苏晋终于意识到,齐帛远是她的尊长,更是柳昀的尊长。

而柳昀是她的政敌,她凭什么笃定齐帛远就不会帮他?

还是说她在心底,从未真正地想要对付柳昀?

她真是太大意了!

苏晋只觉这一柄世上英仿佛化作兵戈朝自己袭来。

她一步一步后退,转身夺门而出。

却在迈出书房的刹那整个人一下子定住——

她看到了柳昀。

柳朝明见苏晋从自己的书房出来,也愣了一下。

今日辰末,齐帛远前来辞行,称自己明日要启程去杭州府,让他回府为自己取一卷孤本,路途上闲来无事可看。

柳朝明原想将此事交给安然,但齐帛远执意要他亲自取,亲自送,说还有些家事要交代。

文远侯甚少如此盛意凌人,柳朝明心中狐疑,但他毕竟是尊长,是以没有耽搁,命人备马回府。

府上无人应门,他方才还觉得怪,直到看到苏时雨,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今日已是九月初二了。

他们只有百日,九月初十前,若不将苏时雨困住,他们只会功亏一篑。

他不能再耽搁了,而今日,她从他书房出来,洞悉了他全部秘密,日后一定会对他更加小心防范,甚至今晚就会回宫下旨令他,令朱昱深全部伏诛。

这是他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是齐帛远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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