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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昀与舒闻岚之争,在于是否设立宦官衙门。

但经蜀中一番风波以后,这个衙门是否设立,早已取决于朱昱深,而非舒闻岚了。朱昱深是个惜才的人,连晋安旧党都能容,如何又容不下一个舒闻岚?

何况对于苏晋而言,如今内阁里的局势,除掉一个舒闻岚,她与沈奚、柳昀就能和睦共处了么?

她与沈奚自是义比金坚,但与柳昀却时敌时友,政局瞬息万变,留下一个舒闻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才是最稳固的。

苏时雨有远志,无意争,但也要求存。

得过且过,该狠则狠。

柳朝明看着天边的微光,不知怎么,想起当年那个跪在他跟前,说:“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的苏晋。

带着三分稚气,三分不谙前路的茫惘。

而如今这个苏时雨,已独当一面足以自保,不必他再护一生了。

得道咸池门外,众臣已等候在此了,出征的十万将士在道旁旷野上集结成阵,旌旗遮天蔽日,兵势一望无际。

柳朝明道:“陛下这些年辛苦,此去一战更是前所未有的艰难,但时过于期,否则终泰,待陛下得胜归来,天下定能安泰。”

朱昱深道:“是,只是北疆与西北之敌都是游牧之邦,我退则敌犯,我守则敌扰,我攻则敌才退,想要真正保一方和平,江山安泰,只有将驻防北移,都城北迁。”

其实也快了,北京的都城已经在建了。

侍卫端了酒来,柳朝明与苏晋、沈奚、舒闻岚一起领着众臣与帝王将士们对饮。

酒罢,朱昱深登上骏马。

旷野上,再次响起号角之声,马蹄起行,扬起风沙漫漫。

柳朝明站在群臣之首,看着这漫天的烟尘,想起多少年前,他失了玉玦,得了“世上英”,回到家中,问孟良:“恩师,我今日想到了‘济’之一字的解法,也不知对否。”

“景元帝是开国之君,马背上打得天下,讲究快刀斩乱麻,乱世用重典,可前朝沉疴,乱世遗疮,当由谁来制?”

“世间风雨连天,乱离不堪,所谓济,是择我之君,是护我之民。”

“我想择一名破旧立新的君王,此人不可以善,否则不足以涤藩王之乱,平天下江山;此人不可以恶,否则何以济泽苍生万民;此人要能忍,否则在乱局之中,如何立稳脚跟,此人达也,唯才是用,以民为先。”

孟良问:“那你找到这样的人选了吗?”

柳昀摇头:“尚没有。”但他愿意花五年,十年,乃或二十年去寻。

孟良道:“柳昀,我们立于这乱局之中,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偶有月色朗照,美不胜收。但月色太远了,要如何握于手中?”

“乱世中,人人对月色趋之若鹜,譬如我,譬如帛远,但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改这世间分毫。后来我在想,会否在心向明月的同时,更该与这月色与光亮背道而驰,向黑暗深处走去,水至清则无鱼,所谓破旧立新,也许只有徒手撕破这样的暗,拨散这数十年不休不止的风雨,才能让日光倾洒人间。”

孟良说到这里,一笑:“便如你所说,择君也好,护民也罢,君为次,民为主,而所谓一个‘济’字,终脱不开以江山民生为本,可惜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也想不透彻了,说来说去,也不知究竟如何行往,日后,就由你去探寻罢。”

出征道远,风沙漫漫,朱昱深走到道口,忽又勒转马头。

日破云出,阳光无声息浇洒下来。

他御着马,慢慢行到柳朝明面前,卸下别在腰间的“世上英”,往前递去:“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这是本王的信物。

——本王当许你三诺。

——一诺北疆太平,民生安泰。

——二诺斯民小康,家给人足。(注)

——三诺江山昌明,盛世承平,天下永济。

日光洒在通体墨黑的剑身上,流转出隐隐光芒。

“恩师便信我,恩师都遍寻不着的一个‘济’字,我如何寻得到?”

“我信。”孟良道,“当年便听人说,柳家有子,自字为昀。”

“好。”少年时柳昀点头道,“那柳昀便以这一生去求一个解。”

剑身上的光芒汇在一起,夺目得要与日争辉。

柳朝明淡淡笑了,伸出手,接过了世上英。

(第六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