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书1kanshu.net

蒋之昂瞬间换上副不耐烦的态度,掸掸手里的纸条,不爽嘀咕:“明儿我还约了迷迷去赌马,我妈也真会找时间。”

郑西野凉凉瞧着他,语气漠然却不容丝毫辩驳:“母子连心,这么长日子了,温姨想你也是人之常情。去见一面。”

“知道知道,我又没说不去。”

蒋家所有人物里,蒋大少爷最怕的就是郑西野,对郑西野的忌惮甚至胜过对自个儿老爹。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太岁手段太狠做事太绝,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把一众牛鬼蛇神收得服服帖帖。

有时候,蒋建成说话蒋之昂不一定听,但郑西野的话,蒋之昂绝不敢不听。

见郑西野下了死命令,蒋之昂赶紧乖乖点头。末了伸手搔搔脑壳,郁闷道:“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挺想家的。干脆你帮我订张回云城的机票?那事儿过去了几个月,替我顶锅的小子都进去蹲发霉了,警察那边也已经结案,我爸还让我躲什么呀?”

几个月前,蒋之昂和一帮狐朋狗友在云城一间夜总会唱K喝酒,十来个二世祖加各自的陪酒公主,一群人几个钟头就干完了二十几瓶纯威士忌,醉得不分南北。

这帮公子哥儿却还嫌不尽兴,一个个吆喝着,喊蒋之昂带大家伙转场去地下酒吧玩儿。

事情就发生在一行人去往地下酒吧后。

蒋之昂的同伴里有个叫章子桦的,平时就贪财又好色,当晚,他借着酒劲调戏了一个衣着清凉的美女。没成想,这女孩儿竟然是连家二公子连嵘的干妹妹。

云城连家是地地道道的高门大户,家里祖辈都是正经生意人,是最传统的“Old money”。因此,连嵘一直都看不惯蒋之昂,打心眼儿就把蒋之昂瞧低一等。

旧恨添新仇,加上双方又都喝了酒,一句话不对味便爆发出一场肢体冲突。

混乱中,蒋之昂抄起洋酒瓶朝连嵘砸下。

连嵘当场头破血流昏迷不醒,被众人送进了医院。

事后,蒋建成火冒三丈,把蒋之昂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便将他送来了凌城,好避过这阵风头。

“条子都是按证据办事,蒋老又花了那么多钱打点目击证人,人证物证俱全,不结案能怎么样。”郑西野垂眸,面无表情地掐灭烟蒂,“问题是,警察不抓你,连家呢?”

蒋之昂神情骤僵。

郑西野瞧着他,说话的语气稀松如常:“你也知道,连家二公子虽然人已经醒过来,但咱们和连家的梁子也算彻底结下了。”

蒋之昂鬼火冒,踢开凳子大步走到门口,硬着头皮冷哼:“结下又怎么样,难不成他们还敢动我?”

“过几天还有个大买卖要谈。我的意思是让你消停点儿,别给你爸和我惹事。”

“……”

说完,郑西野随手拍了下蒋之昂的肩,转身回了自己屋。

蒋之昂自知理亏,怂了,彻底不敢再跟郑西野提回云城的事。他颠颠跟过去,打眼一瞧,看见郑西野正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硕大又沉甸甸的纸箱子。

蒋之昂抻长了脖子,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地打趣:“哟,这么大个大家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郑西野没理他,自顾自打开纸箱低头整理。

“哥,别生气啊,我知道错了。”蒋之昂走到郑西野身边蹲下来,低头看,发现这个纸箱里居然全是老式磁带,摆放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蒋之昂一下来了兴趣。

别看蒋少爷平时赌马赌球玩女人,是个烂透的混账,身为音乐学院毕业生,他对音乐的鉴赏力倒还可以。而且,蒋之昂有个爱好就是收集黑胶和旧式磁带,蒋家云城南郊有栋联排别墅,就是蒋之昂专程拿来堆藏品的。

蒋之昂拿起一盒磁带打量两眼,挑挑眉,自作多情道:“野哥,你找这么多磁带,不会是送我的吧?”

郑西野没说话。

蒋之昂已经看出答案,讨了个没趣,耸耸肩,随手把磁带扔回箱子里,嫌弃地瘪嘴:“一堆盗版带,又不值钱又不能下崽,不知道你收来做什么。”

郑西野眼也不抬地回道:“你是不是没事儿干。”

他没有表情,字里行间也不沾任何情绪,偏偏无端就令蒋之昂缩了缩脖子。他胆子生寒,挠头眨眼,咳嗽两声灰溜溜地出去了。

屋里终于重归清静。

郑西野继续整理磁带。

许父留下的这些磁带里,有盗版的歌手专辑,盗版的评书相声,还有一些少儿歌曲串烧锦集,婴幼儿睡前故事。

他神色柔和,将与少儿有关的磁带内容挑选出来,与那把玩具锅铲、黏土娃娃一起,归置进一个透明收纳盒,最后放进行李箱底部。

理着理着,郑西野注意到一卷没有任何标识的磁带。

他微微眯起眼。

在录音笔和诸多具有录音功能的设备问世之前,这种空白磁带并不少见。人们大多时候会用这种白磁带来记录音频,可以是上课时老师的讲义,可以是某段喜欢的乐曲,也可以是自己想说的话。

郑西野捏着这卷白磁带,忽然想起,刚搬来时打扫老房子,前任房主似乎留下了一个录音机。

不多时,郑西野把录音翻出来,换上新电池,置入白磁带,最后,摁下了已经脱漆的播放键按钮。

*

许芳菲有时觉得,她和郑西野之间,大概真的有缘分。

譬如今晚。她与他约定,如果十点半雨停,便在天台相见,没想到,天公竟真的作美,十点刚过五分,肆虐叫嚣了一整天的暴雨,说停就停了。

乔慧兰和外公早已经枕着雨声睡下。

许芳菲等待着十点半的钟声敲响,待在卧室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看书也不是,做题也不是,只好抱着事先兑好的热奶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待到十点半,她立刻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偷溜了出去。

说不清此刻是种什么情绪。所有心事飘飘渺渺,混成一卷糊涂账,唯有脸颊两朵红云清晰。

许芳菲上到顶楼。

喜旺街这一片,楼层整体低矮,不像大都市的高楼,动辄二三十层,足以傲视俯瞰芸芸众生。它是一个垂暮的老者,以佝偻的身躯吃力对抗着时代洪流,终将消逝于历史。

才下过暴雨,暑气难得消散殆尽,天台的风说不上冷,至多算是凉爽。

许芳菲在黑暗中等待。过了会儿,还不见人来,她抿抿唇,准备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信息。

就在这时。

“你来得挺早。”一把嗓音在背后响起,散漫不经意,好听得有点性感,像是酿了微醺的月色。

心口猛然噗通两下。

许芳菲回过头,郑西野不知何时出现,半靠栏杆,站姿懒洋洋的,如画眉眼被夜色勾勒得暗沉,看上去,竟比白日更加危险。

她莫名有些紧张,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只是准时。”郑西野看了眼手表,挑挑眉,“你家里的钟是不是走快了?”

听他说完,许芳菲眨眨眼,随之掏出手机看电子钟。

果然,十点三十一分。

她家里的老式挂钟的确走快了三分钟。

郑西野盯着她,问:“你找我上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许芳菲做了个深呼吸,仿佛鼓足勇气般,上前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只是想让你尝尝这个。”

郑西野低眸,见是一个小巧的米色保温杯,表面绘有一些小熊小兔之类的卡通图案。

他:“这是什么?”

“杨露今天给我带了奶茶粉包,说是一个很出名的奶茶店秘方,她表姐去旅游给她带回来的。”许芳菲说,“我已经按照她教的泡好了,给你喝。”

郑西野微挑眉,接过杯子,打开杯盖看了眼。

许芳菲见状,怕他嫌弃是她用过的杯子,赶紧又支吾着解释:“这是我妈刚给我买的新杯子,我还没用……”

话音未落,郑西野已经低头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许芳菲心口微紧,问:“味道怎么样?”听杨露说这种奶茶很好喝,在实体店卖得很贵,她都没有尝过呢。

“第一口有点怪。”郑西野说,“后面就习惯了。还可以。”

许芳菲一下弯起眉眼:“那你拿回去慢慢喝,我明天再来找你拿杯子。”

说完,她朝他道过一声“晚安”,接着便准备转身下楼。

郑西野却在背后叫住了她。

他轻唤:“许芳菲。”

她脚下的步子顿住,不解地回过头。

一弯弦月在树梢背后探出半张脸,漆黑的天幕霎时明亮几分。只隔几米距离,郑西野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目光极深,片刻,他朝她点了点头,说:“过来。”

许芳菲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挪着步子走过去。

下一刻,他不知从哪儿取来一个老式录音机,淡淡地说:“这是我清理磁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

许芳菲茫然了,歪歪脑袋:“这是什么?”

郑西野没有答话,只是沉默地摁下播放键。

一片寂寂中,沙沙电流声窸窣响起,紧接着,录音机内传出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温和含笑,说道:“许芳菲同学,你好呀!哈哈。”

闻声刹那,许芳菲猛地抬起头来,眼底剧烈颤动,愕然瞠目。

这个声音……

这是……

录音机里,男人还在笑盈盈地说着:“现在听到爸爸的声音,是不是很惊讶?别意外,偷偷告诉你,爸爸会魔法,现在就躲在录音机里跟你说话呢。”

“爸爸知道,你即将步入高三,面临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大挑战,肯定会有很大的压力。但是,爸爸希望你能放平心态,以平常心应对学习、生活、人生的所有难关,乐观坚强,从容自信。高考只是一次考试,它决定不了你的人生,无论这次的考试结果如何,你都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是我们的骄傲。”

许芳菲视线模糊,明白过来。

这是爸爸去世前为她录制的音频。是爸爸在病痛折磨下,仍强撑精神送给她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