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1章 学习与交流的老李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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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餐厅的晨光,好像掺了奶的,温吞吞地糊在铺着暗红格子桌布的长桌上。
国内酒店早餐时,餐厅里是白粥蒸腾的稻米清香、笼屉掀开时扑面的面点蒸汽,混着豆浆的微甜与酱菜的咸鲜,味道更清透、温热,带着鲜活水汽,而这里,确是咖啡的醇苦、煎培根的油脂焦香,以及黄油融化在热面包上的甜腻。
对异国旅人而言,初时是新奇,连用几日,便成了一种略带倦意的例行公事。
李晋乔坐在靠窗的一张小圆桌旁,面前的白瓷盘里,煎蛋是溏心的,边缘微焦,两根香肠煎得起了脆皮,旁边躺着两片培根,蜷缩着,两片软塌塌的烤番茄,还有几块油亮亮、切成不规则方丁的煎胡萝卜,胡乱堆在角落。
手里拿着叉子,却没动,盯着那几块胡萝卜,像在审视一件含义暧昧的证物。
秘书小沈端着自己的餐盘过来,在他对面轻轻坐下。瞧见老李这模样,放下手里的全麦面包,“领导,早。是不是......有点吃不惯?”
李晋乔抬起头,像是才回过神,“小沈,你吃胡萝卜不?”
“啊?”小沈一愣,顺着叉子尖看去,“吃啊。维生素多,对眼睛好。”
话没说完,就见李晋乔手腕一翻,叉子精准地探入自己盘中,将那几块煎胡萝卜逐一叉起,越过桌面上那束细茎雏菊的装饰,稳稳当当地放进了小沈盘子里烤蘑菇的旁边。
“我刚去取餐,远远瞅着那一盆,油汪汪、红亮亮的,还以为是煎火腿肠呢,手一快就扣了两勺。”李晋乔说着,自己先乐了,摇了摇头,“结果端回来一看,得,还是这玩意儿。你替我消灭了吧,别浪费。”
小沈看着自己盘边瞬间多出来的一小撮“馈赠”,有点懵,又有点想笑。他看看那几块其貌不扬的胡萝卜,又看看老李一脸“物尽其用”的坦然,憋着笑问,“咋了,领导,您....不喜欢吃这个?”
他印象里,李晋乔在吃上并不太挑,工作餐、食堂饭,给啥吃啥,干净利落。
李晋乔拿起餐刀,慢条斯理地切着培根,刀刃划过瓷盘,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闻言,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不是不喜欢,是小时候,给吃伤了。”
又叉起一块培根塞嘴里,含糊着,“那几年,粮食不够,家里那点儿米面定量,就算精打细算,敞开了吃,也撑不了半个月。”
“怎么办?就拿胡萝卜、红苕当粮食顶。胡萝卜还算好的,起码有点甜味儿,红苕那东西,吃多了烧心,泛酸水。”
似乎是想起那种犯顶的味儿,老李眉头皱了一下,“掺在米里煮,或是直接蒸熟了当饭吃。一顿两顿行,觉得新鲜,甜丝丝的。可架不住顿顿吃,天天见啊。我就闹脾气,不肯吃。我爸就说,不吃?不吃就饿着。”
“老头子是真饿我啊,碗都给收了,结果我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犟了两天,最后还是得乖乖坐回桌子边,捧起那碗糊嗒嗒、甜腻腻的胡萝卜或是红苕粥。没办法,肚子不答应。”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多少苦涩,倒像是对当年的调侃,“就这么着,硬是把一辈子的红苕和胡萝卜,可能都给提前吃完了。后来条件好了,见了这两样,能绕道走就绕道走。”
小沈听得入神,手里捏着叉子忘了动。他是七十年代生人,对那几年只有教科书上模糊的概念和长辈偶尔的唏嘘。
此刻听老李用这样平淡甚至带着些许幽默的口吻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想了想,小心地问,“领导,您家老爷子.....那,那时候也这样?”
“我爸?”李晋乔眉毛一扬,“嘿,他说,国家困难,咱们自己不是工不是农,不下地不做工不出大力,能省则省,省一两是一两,省一斤是一斤。他给自己,从一个月三十斤的定量,减到二十六斤。”
“我妈说,这还有的吃呢,他们那时候水煮皮带都吃过的,这算个啥,硬是给自己减到十八斤,后来脚脖子都肿了,一掐一个坑。”
“我小,定量倒是没给我减,可家里的饭桌上,就那么些东西。我爸妈把他们那份里的细粮,偷偷拨拉到我碗底。我吃着那掺了不知道多少胡萝卜丝的红苕饭,心里也明白,可嘴里是真难咽。”
李晋乔似乎想起什么,“诶,小沈,你知道我那时候,最佩服谁不?”
“谁?”小沈忙问。
“肉店卖肉的老师傅。”李晋乔比划了一下,“就那么一小块肉,挂在钩子上,宝贝似的。有人来买,凭票,二两。老师傅一刀下去,那肉片薄得....贴在报纸上,嗬,底下的字儿都能透过来,真叫一个薄如蝉翼,增之一分则太厚,减之一分不见肉。”
说着,自己先乐了,“可就那样金贵的一片儿,也不是谁家餐桌上都能见着的。得是过年,或者有什么大事。,拿着肉票,排老长的队,才能请回这么一小条,肥瘦相间的,就算是开大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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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家,我妈细细剁成肉糜,和上一大盆白菜馅,算是借了荤腥,包一顿饺子,哎呀,美滴狠,美滴狠~~~”
小沈忍不住笑了,想象着那个画面。
“还有一回,跟我妈去燕京,去....那里瞧人。那么大一片园子,好些地方都开成了菜地。什么菠菜、小葱、萝卜,说上说不上名字的,绿莹莹一片。”
“我在里头,跟几家差不多大的孩子,满院子撒欢,还帮着拾掇过。有一回,学着大人,烧枯草树叶沤草木灰当肥料,差点把堆在墙角的老窗户框子给点着了,浓烟滚滚的,跟狼烟一样。”
老李下意识地抬了抬屁股,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触感,“给我妈吓坏了,把我从小黑屋给拎回去,笤帚疙瘩狠抽了一顿,三天没敢坐实凳子。”
“您也挨揍啊?”
“废话,我们家老太太那手上功夫,穿透力极强,外面看不出啥,里面,噫~~~~不过,”李晋乔话锋一转,眼神柔和下来,“就在那儿,我吃了那几年里头,唯一的一次饼干。几个妈妈给的。”
“可吧,说是饼干,其实是棒子面儿掺了不知啥东西烤的,又黑又硬,掂在手里沉甸甸。可我馋啊,抓起来就啃,好家伙,差点把门牙崩了。那齁硬齁硬,我就想,这玩意儿,锤子砸上去都能蹦起来!”
老李哈哈笑了起来,透着一种从岁月深处打捞起童真趣事的愉快。
笑完了,舒了口气,拿起杯子,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仿佛将那段泛着胡萝卜甜腻与棒子面粗砺气息的记忆,也一同吞咽了下去,沉淀在身体某个不再轻易翻动的角落。
小沈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平日里沉稳果决、在谈判桌上寸土必争的领导,剥开那层身份和阅历的外壳,内里也藏着个淘气、贪嘴、挨过揍、会对着一口吃的念念不忘的“小子”。
笑声落了,餐厅里的背景音重新清晰起来。李晋乔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今天行程怎么安排的?”
小沈立刻也坐正了些,拿出随身的笔记本,翻到一页,“上午九点半按计划,先去苏格兰场的培训基地,在亨登那边,麦克拉伦副总监亲自陪同。参观完基地,然后返回市区,顺路去一家辖区华人商户比较集中的基层警局,初步定的是威斯敏斯特警局。主要是了解他们日常接处警、与华裔社区沟通的机制。”
李晋乔想了想,“培训基地是重点,咱们不光看案子,也得学学人家怎么练兵。基层警局也要看,执法最后落到实处,就在街头巷尾。你到时候多拍照,能录像就录像,整理成资料,回去也给咱们的人瞧瞧,这些老外同行日常都是咋干的。下午呢?”
“下午三点半,和宋大使一起,同在这边的浙商会代表、还有几位比较有影响力的浙籍侨领、留学生,在使馆会议室开个安全专题座谈会。”
“主要就近期侨胞在这边反映比较集中的一些安全问题,还有留学生安全防范意识等,听听他们的意见,也把国内和我们这边的一些提醒、建议沟通一下,预计五点半左右结束。”
“嗯,人家在海外打拼不容易,安全是头等大事。既然来了,能听到真话,能切实帮他们反映点问题,协调些资源,就不算白坐那儿两钟头。”李晋乔点点头,把盘子里的东西划拉到嘴里,“之后呢?”
“行,安排得挺紧凑。”
小沈应着,略微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点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神情,声音也压低了些,“那个.....领导,还有件事。”
“咋?”
“就,大伙儿.....好不容易出趟国,看伦敦晚上也挺热闹....就晚上要是没什么安排,能不能,请个假,去附近街上逛逛,看看夜景,也可能......买点小东西?”他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李晋乔。
李晋乔没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的小壶,给自己又倒了半杯水。
“大晚上的,人生地不熟,出去干嘛?语言不通,道路不熟,治安情况到底如何,咱们也只是听说。安全第一,这不是挂在嘴边的口号。再说,”他笑道,“这伦敦的夜景,我听说也就是灯多点,高楼亮些,黑咕隆咚的,想拍个照片留念,脸都照不清,有啥看头?”
一听这,小沈脸上的期待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不过,”李晋乔话锋一转,捏起杯子抿了口,“咱们不是安排了大后天下午的飞机回程么?按国内时间算,大后天上午,相当于周末休息吧?”
小沈眼睛一亮,“对,是周六!”
“这样,”李晋乔放下杯子,“你通知大家,大后天上午,留出半天自由活动时间。”
“我回头跟老宋说一声,请他协调两位那天正好轮休的馆里工作人员,麻烦给咱们当当导游。”
“诶!谢谢....”
“谢个头,记着,第一,最少两人一组,集体行动,不许落单,第二,提前规划好路线,去哪里、大致停留多久、几点必须回到酒店集合,都要白纸黑字报备,第三,必须保持通讯畅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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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看着小沈逐渐雀跃起来的脸,补充道,“别嫌我唠叨,事儿多。”
“咱们这次出来,每一分钱都是公家出的,主要任务是工作,是办案子、谈合作,不是公费旅游观光。能有这半天时间,让大家拍拍标志性建筑的照片,给家里老人孩子、亲戚朋友买点有特色的纪念品,也就是开开眼界,见见世面也就行了。”
“以后啊,等你们自己有了假期,花自己的钱,带着家人,大大方方出来旅游,那会儿,伦敦眼、大本钟,你爱看多久看多久,没人说你。但现在,咱们心里得有杆秤,有纪律。思想上松一寸,行动上就容易散一尺。”
这话,小沈听得明白。这不是不近人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负责。
“以后啊,等你们自己挣了钱,花自己的,带上家人,想怎么逛怎么逛,爱看多久看多久,那才是真自在。那时候,没人能戳你脊梁骨,说你假公济私,占国家便宜。心里踏实,玩得也痛快。明白吗?”
“明白了,领导。您这是谨慎。”
“不只是谨慎,是组织纪律,尤其咱们和别的单位儿不一样。思想上松一寸,行动上散一尺。你通知大家,把规矩说清楚,也把统计做好,报给组织上备案。”
“嗯!”
李晋乔笑着随口问,“你呢,小沈,这半天你想去哪看看?”
小沈挠挠头,“是想去大英博物馆,名气大。”
李晋乔却轻轻“啧”了一声,摇摇头,“那地方,我建议你换个地儿。就像我家小子说的,去了,看着咱们老祖宗的好东西,摆在人家玻璃柜子里,说明牌上还尽是些看不懂的洋文,心里头.....憋屈。”
“不如去看看活的,比如那个,伦敦眼?坐上去转一圈,看看泰晤士河,或者去海德公园走走,喂喂鸽子,呼吸点新鲜空气。”
小沈刚想顺势问“领导您有啥想.....“忽然想起什么,“哎对了,李厅,李乐.....他不是在伦敦读书啊?您这都到伦敦了,还没跟他说?”
“不光李乐,儿媳妇和笙儿椽儿前几天也过来了。”说起这个,老李的脸上泛起一抹柔色,“不过,不急,咱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探亲的。”
“一个是把眼前这个跨境洗钱的案子,证据链对接到位,争取办成铁案,把该追的线索追到底,该堵的漏洞堵上。另一个,是借着这次机会,把咱们两边警务协作,尤其是经济犯罪侦查这块的交流渠道、合作框架,谈出个实实在在的眉目来,别光停留在礼节性拜访上。”
“至于那小子,还有媳妇儿娃,又跑不了,等正事有了着落,心里头这块石头落地了,再说。先公后私,这个顺序不能乱。”
李晋乔说是这样说,可小沈在一旁,却从老李那低垂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谈工作时的那种锋利与专注的东西。
那是一种深藏的、属于父亲的挂念,被严严地压在“公事”这块秤砣之下,却依旧从缝隙里,漏出一点沉甸甸的暖意。
“知道了,李厅。”小沈轻声应道,没再多说。
他能感觉出来,老李那份对儿孙的惦记,就像这伦敦早晨藏在厚重云层后面的日头,光暂时敛着,可你知道,它总在那儿,暖洋洋的。
餐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嗡嗡的谈话声,杯盘的轻响,混合着食物温吞的香气,构成了一个繁忙工作日前奏的、寻常的清晨。
。。。。。。
苏格兰场的培训基地坐落在伦敦西北郊的亨登,车子驶离主干道后,周遭的景致便从市区的熙攘渐次过渡为一种疏朗的田园风貌。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栗树与橡木,枝叶交错,远处可见缓坡起伏,绿草如茵,其间点缀着几片小小的湖泊,水色在夏日的晴空下泛着沉静的灰蓝。
穿过一条乡间小路,驶入大门,视线豁然开朗。主楼是几栋相连的、低矮敦实的砖石建筑,样式简洁实用,带着上世纪中期公共建筑的风格,外墙爬了些经年的藤蔓,与后期扩建的、线条简洁的功能性建筑错落,呈现出一种新旧交织、沉稳内敛的气质。
高耸的旗杆上,老米字旗与伦敦警旗在微风中舒卷。
“李厅长,欢迎来到亨登,我们警察的摇篮。”
副总监麦克拉伦已经在主楼门口迎接,这位银发老派精英今日换了一身更为休闲的卡其色西装,少了些政客的矜持,多了几分主人翁的从容。
李晋乔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色公务西装,下车后,老“朋友”一般的和麦克拉伦握手拥抱了一下。
扫视了一圈之后,笑道,“您这个摇篮可真够大的。”
“哈哈哈哈~~” 麦克拉伦伸手示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这里不仅是新警入职培训的起点,也是所有在职警官周期性回炉深造、接受最新战术与法律更新的地方。”
给老李介绍了陪同参观的基地的头头和教官之后,麦克拉伦一拍李晋乔的后背,“走,咱们先从文绉绉的地方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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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从宽敞明亮的理论教学区开始。走廊两侧的墙上,悬挂着历任警务总监的肖像、重大历史事件的纪念照片,以及用镜框装裱的警员守则核心条款。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桌椅摆放齐整,讲台上多媒体设备一应俱全。
一群人悄声走进一间正在授课的阶梯教室后方,台上一位戴着细框眼镜的教官,正用清晰的语调结合投影屏幕上的案例,剖析《警察与刑事证据法》在街头截停搜查中的实际操作边界与常见法律风险。
李晋乔驻足聆听了十几分钟,示意翻译低声转述要点。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教官引用的案例具体而微,涉及不同族裔、情境下的权力行使与公民权利平衡,讨论中穿插着学员的提问和教官基于判例法的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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