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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经过了子夜, 整个明日星海都沉睡在这一片巨大的盆地之中, 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见愁从那酒楼走回来, 花了许久。

出门的时候她心里都是迷惑, 待得回来时却是清明一片:傅朝生视她如挚交好友,先前那一番已经算得上是“争执”了, 该找他重新说清楚这件事,顺便,比起争执不休, 怎么解决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她身上带着崖山的令牌, 轻而易举地进了设下防护阵法的庄子,回到院落之中, 本想要找傅朝生谈一谈, 但没想到, 他竟不在院中。

见愁放出灵识去查探, 也无踪迹。

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她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声,倒是第一次为宙目并不在自己手中感到可惜,否则现在就能用来查探傅朝生的所在了。

眼下却是无法。

傅朝生本为天地所生之至邪大妖,更不用身边还带着一只深不可测的鲲,他在哪里, 见愁是半点查探不到。

只好干脆坐在庭院的石亭中等待。

她倒是不担心傅朝生是因与她之间产生矛盾彻底离开这里。一则来都来了,二则他还想要查探极域轮回之秘与蜉蝣一族命运之谜, 一般来讲不会轻易离开, 更不用说明日一早就要议事。

天亮之前, 他应该会回来。

抱着这样的猜想,见愁虽然还是有几分隐隐的担心,但也没有太过慌乱,只是注视着天边在阴霾下朦胧的星月,一直到天边微微亮起来。

院落外面果然传来了脚步声。

还有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透着点苦口婆心,一个则显然有些不耐烦。

“吾早曾好言相劝,告诉过你,人不是这样做的。便是起了争执也不能一走了之,在人的世界里,这可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不如你……”

“闭嘴!”

“不听老人言……”

“你再多说一句我立马把你炖了!”

化形为一根鱼形木簪的鲲陡然无言,这一瞬间竟然只想质问一句:你区区一只蜉蝣多大点,便是炖了吾,你吃得下吗你?

但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因为在推开院门说出要炖了它这句话之后,傅朝生整个人便停了下来,看着静坐在院落中的那一道月白身影,微微僵硬起来。

见愁坐在他院子里等他,当然是隐匿了自己气息的。而与崖山门下同住在一庄中的傅朝生当然入乡随俗,进了庄门后便自然地走进来,一则在同鲲说话,二则心思浮动,并未散开妖识,所以竟然没提前察觉到见愁。

待他看见见愁时,见愁当然也看见了他。

这一时间,天还没亮开,周遭的黑暗都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清风撩动着庭院间的雾气,亭旁挖了一座小小的莲池,只是这时节并未栽种莲花,仅能看得见些许飘萍浮在水面。

傅朝生还是穿着那一身古旧的长袍。

陈年苔痕似的花纹爬了满身,苍白的面色间却透出一点天然的妖邪,他深墨绿的瞳孔里则藏着岁月的流转,可此时却因看见见愁,添了几许轻微的错愕,站在那边便没动了。

于是见愁便笑了起来:“今日今时,倒是难得与彼时彼日初始你的情景有些相似了。”

是很相似。

夜尽天明之时,有水的小石潭边,空气里带着些微的潮湿,她转过眼来,便看见他。

每一日的清晨,都是他的生辰。

傅朝生实在难以言说这一刻的感觉,在他本该短暂的生命里,他认识她实在是太久了。

这一刻竟做不到置之不理。

他看了她半晌,也看见了她唇边浅淡而平和的笑意,到底还是走了过去,站到她身旁:“是很相似。”

见愁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所言的相似,与你以为的相似,或许不同。登天岛上刚认识你时,我还只是一介尚未登上十九洲的凡俗之人,听你一席话,心有所触,虽然懵懂,却也算由此初识光怪陆离之世界;昨夜你的一番话,又与我本来的立场与原则截然不同,让我无法不再一次思考自己、思考此方天地。”

对傅朝生来说,她可能是一位机缘巧合下结识的一个人一生所能结识最久的朋友;对她来说,傅朝生的存在,却近乎于一片无穷的全新世界。

“昨夜朝生道友走后,我想了许多。”

见愁不再称他为“傅道友”,而是改称一声“朝生道友”,一时让傅朝生怔住,转头来看她,她却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不知一夜过去,朝生道友还想不想一论是非与究竟?”

“……”

傅朝生其实并未想到今日一早回来的时候会看到见愁在这里等他,更不用说她忽然改换的称呼,还有此刻平和的话语。

这一瞬,想起来的竟然是自己装模作样在人间孤岛假装国师的时候,所耳濡目染的一些凡人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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