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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又年:“芥末就不用了,下去走走。”

此处不是北京,而是片场附近偏僻的酒店。

年前昭夕还戴口罩,年后回来一看,其实拍了这么久的戏,不管是便利店的工作人员,还是酒店的员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索性也没戴口罩,就这样和程又年一起走出酒店。

程又年问:“怎么想起与民同乐了?”

昭夕说:“罗正泽邀请的。刚好我拍完戏回来,也没事做。”

“技术不错。”

“你也不赖啊。”

程又年笑了,解释了一句:“同事们平常走在忙,不经常组局,所以玩得不太好。”

昭夕挑挑眉,“哦,所以你经常玩桌游?”

“我也不常玩。”

“那你怎么比他们遥遥领先一大截?”

程又年的声音很稳很从容:“大概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脑子好,玩什么上手都快吧。”

昭夕:“……”

啧,这么不要脸吗?

昭夕从善如流:“巧了,我也是。”

地点偏僻,哪怕两人结伴同行,也只在酒店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往更远的地方走。

远处黑魆魆一片,眺望时,只能隐约瞥见零星灯火。

年前还是寒冬,走在旷野之中,迎面而来都是呼啸的风。如今春夜已至,哪怕气温还有些凉,夜风也变得柔情万种。

鼻端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耳边传来些许虫鸣鸟叫。

昭夕深吸一口气,说:“真好,在北京就见不到这样的夜。”

“这样的夜?”

“抬眼是广阔星空,脚下是旷野无垠,身边——”她侧头望他,笑眯眯。

程又年停下脚步,“身边怎么了?”

“身边是地科院之光啊。”

“……”

昭夕装模作样感叹:“要是让你们地科院那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看见了,不知该有多羡慕我。”

程又年不语,她仔细看,发现他一脸沉思。

“想什么呢?”

“我在想——”程又年低低地叹了口气,“下次狼人杀,该不该阻止他们邀请你。”

“怎么,怕被我虐?”

“这倒是不怕。”

“那你怕什么?”

“怕他们口无遮拦,把我的情报全都泄露给你。”

昭夕笑出了声。

两人散了圈步,顺道去便利店里买了些日常用品。

昭夕拿了几盒酸奶,回头发现程又年在选杂志,也凑过去依样画葫芦,他买了哪几本,她就跟着拿哪几本。

程又年顿了顿,说:“其实你完全可以和我共用。”

昭夕说不了,“你是看书,我是学习,大家用途不一样。”

起初,程又年并未明白这话的含义,直到回到酒店,替她把购物袋拎回房间时,看见桌上摆了几本书、几本《国家地理杂志》。

随手翻了翻,发现书上竟然有记号笔的标志,和一些巨细靡遗的笔记。

他停在其中一页,发现页面上是她工整的小字,写着“元古界”、“古生代”和“寒武系”的时间分割点。

程又年一怔。

身后的昭夕毫无形象地把鞋踢掉,说:“累死我了。”

目光停留在页面上好一会儿,程又年才不动声色合上书。

“才走了多少路,就累了。”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娇气。

昭夕怨念深重:“你以为就只是几步路的问题吗?我拍了一整天的戏,一整天呢!回来就听说你跟人玩狼人杀,被虐成狗,又拖着疲倦的身体跑去救场。脑力体力双双不支……”

“那今晚……”他走到她面前,“好好休息,我走了?”

下一秒,有只白玉雕成的光脚丫钩住了他的腿。

“不许走!”

她气呼呼地坐在床上,“我忙了一个星期了,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你还走。”

“好不容易提前下班,所以该好好休息。”

“那你也不是非得走啊。”昭夕嘀咕,“谁说留下来就一定做点什么了?”

她一边大言不惭,一边又有点害羞,眼神飘忽不定。

程又年看她片刻,不徐不疾地说:“昭夕,我留下来,你大概真的没法好好休息。”

“……”

“要我留下来吗?”

她松了脚,“走走走!”

可她开始赶人了,程又年却又不走了。

*

程工头果然是同事口中的无情之人,折腾半天,昭夕更累了一点。

但她还强撑着不睡,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我们聊聊天。”

看她眼都睁不开了,还在硬撑,程又年说:“睡吧,明天再聊。”

“明天说不定又要加班。”

“那就后天聊。”

昭夕的怨念依然很深:“明日复明日,说不定要等到杀青。杀青了我就走了,还聊个屁。”

“……”

“再说了,每次做完就睡,显得很渣,只有肉体沟通,没有精神交流。”

程又年轻哂,“你想聊什么?”

昭夕想了想,说:“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白天在工地上搬砖的时候,你和大家聊什么,就跟我聊什么啊。”

看她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程又年也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认真地回答说:

“辽西地区发现名字叫做吕氏努尔哈赤翼龙的新帆翼龙化石。”

“北印度洋孟加拉扇沉积过程研究取得新进展。”

“木化石年轮向阳性特征揭示华北板块发生逆时针旋转。”

昭夕:“……”

程又年:“还要继续吗?”

“不了,谢谢。”

昭夕面无表情:“我们还是保持纯洁的肉体关系就好。”

她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身侧的被子有一点塌陷,她能感觉到程又年在笑,目光还停留在她的背上。

但也只是短暂一会儿,因为疲倦,昭夕合上眼的瞬间就睡着了。

程又年看她陷入沉睡,肩头的被子随着呼吸的韵律微微起伏,动作极轻地替她盖好了被子。

“做个好梦。”他低声说。

*

早晨,昭夕听见闹钟醒来时,程又年已经不见了。

桌上放着早餐,她打开包装袋,发现是两只面包、一盒牛奶,即便久放也不怕凉。

她伸了伸懒腰,一边啃面包,一边看窗外。

又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工作日。

刚刚洗漱完,小嘉就来敲门了。

“起床没,老板?”

“起了。”昭夕开门,“吃早餐了吗?”

“没有,来不及了吧。”小嘉低头看表,“一会儿就要准备拍摄了,先去片场,到时候我让场务买点零食来,我们再垫垫。”

“不用了。”昭夕把剩下的那只面包塞进她手里,“这个你路上吃。”

小嘉很快笑起来。“哎?程工买的?”

“……”

今日有重头戏,全剧组都严阵以待。

《乌孙夫人》已近尾声,女主人公冯嫽已从当日的和亲侍女,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官。

解忧公主历经两任丈夫,还能顺利在草原上以尊贵的身份受人爱戴,冯嫽功不可没。

她在陪公主来乌孙和亲的路上,自学了乌孙语言,了解了乌孙的风俗习惯,更与乌孙右将军不打不相识,结为伴侣,恩爱两不疑。

对于汉朝女来说,一女不可嫁二夫。但乌孙风俗与中原迥异,丈夫死后,妻子不仅可以改嫁,还应嫁给丈夫的兄弟,这就是所谓的收继婚。

在解忧公主的第一任丈夫军须靡死后,冯嫽成功开解了公主,改嫁于新的乌孙国君,军须靡之弟,翁归靡。

不仅如此,冯嫽更出使西域各国,以汉朝女官的身份巩固邦交,同时也帮助乌孙在弱肉强食的西域诸国间立稳了脚跟。

人至中年,即便对中原故土仍有牵挂,但她已欣然接受在乌孙安身立命的结局。

长留乌孙,与丈夫相守一生,陪同主君解忧公主完成使命。

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在她又一次出使别国之际,乌孙分裂,内乱突起。同时,匈奴趁势大举进攻。

冯嫽的丈夫身为乌孙国右将军,率军上阵,却寡不敌众,死于战场上。

剧组今日要拍的,就是这场声势浩荡的战争。

对于冯嫽来说,这是命运的转折点,丈夫身死,乌孙内乱。但她没有倒下,相反,她勇敢地站起来,继续以女官的身份巩固汉朝与西域的邦交,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土地上奋战。

直至晚年白发,荣归故土。

繁华长安仍在,但她已没有了家。她随公主出使西域和亲,几十年过去,长安城里已没有她的亲人。而乌孙,那个她以为她会与君终老之地,只留下黄土白骨。

冯嫽死后,西域仍有关于“冯夫人”的传说,汉宣帝以公主之仪将她厚葬。

*

群演已就位,浩浩荡荡站了一片。

场务小刘这些天什么事情都没做,就忙着带人招群演了。

人都是从城镇里拉来的,剧组车辆不够,还特意租借了两辆卡车。

化妆师天不亮就忙碌起来,人手有限,剧组里稍微会化妆的女孩子都来帮手。毕竟是群演,没有什么精细的妆容,重点是服装到位。

片场已经换了个地点,不在黄线旁,向东迁移了七百米,仍在塔河河畔。

昭夕拿着扩音喇叭给众人说戏——

“第二十次提醒各位了啊,没有第二十一次了!”

“甲组,叫到你们,就从A点冲到B点,呐喊的时候声音响亮点,拿出吃奶的力气,别怕吓到我,昭导胆子大,吓不怕。”

众人哈哈大笑。

“乙组,听到名字,立马从帐篷里冲出来,表情记住了啊,就四个字:惊慌失措。”

“丙组,叫到名字立马搬兵器,和乙组一个表情,惊慌就对了。”

……

她翻来覆去说了好多遍,魏西延又组织众人彩排了几次,确认无误了,现场的设备才亮起,准备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