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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夕重返片场,《乌孙夫人》终于也拍摄至尾声。

伴随着乌孙右将军战死沙场,冯嫽夫人的中年时期很快结束,与预想中的终老草原不同,因她对汉朝与西域邦交做出的巨大贡献,汉宣帝决定将她与解忧公主迎回中土,叶落归根。

那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草原依然宁静壮美,与三十年前和亲队伍来时别无两样。羊群似雪,片片缀在碧绿的青草地上。牦牛饮水,盈盈波光与蓝天一色。

只是来时还是年轻美丽的姑娘,去时已沟壑纵横、白发苍苍。

中原的姑娘白皙秀美,却因在热烈充沛的日照下生活数十年,被岁月磨砺了娇嫩肌肤,也磋磨出了强大的灵魂。

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返回汉朝的队伍渺小如斯,像壮阔大海中的一尾鱼。

公主问冯嫽:“此番回朝,你我皆是丧偶之人。说是归家,亲人却都埋在乌孙。说是故土,却在草原度过了大半生。你可害怕?”

解忧的担心不无道理。

和其他的和亲公主并无二致,她并非皇帝的亲生女儿,而是罪臣之后。父亲获罪,满门抄斩,独留下她一人。

乌孙成为汉朝属国后,请求汉宣帝将公主下嫁,巩固邦交,她便从罪臣之女摇身一变,成为了和亲公主刘解忧。

冯嫽与她,皆是孤家寡人,即便万年荣归故土,荣耀披身,也改变不了故土并无亲人的事实。

相反,生活多年的乌孙倒更像家一些。

解忧望着这壮阔无边的蓝天,和牦牛饮水、羊群奔跑的草原,泪盈于睫,不知该喜该忧。

直到冯嫽望着天,闭眼感受风中的凛冽与若有似无的温柔,微微一笑。

“公主不妨看开些。”

解忧侧头问冯嫽:“如何看开些?”

“既然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仅有的丈夫都成为枯骨,又有什么可怕的?”冯嫽笑着睁眼,一身轻松,“公主,为故国,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这天下是男人们的天下,从来女儿家只能以夫为纲,也只有男儿才配战死沙场。可你我二人亦为了家国天下,不远万里赶赴草原,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已超过多少深闺女子?”

解忧一时无言,却见冯嫽笑得像这草原上的风一样,凛冽又洒脱,去无踪影,却又长久地,长久地回荡在心头。

“我来这人间一趟,见过王朝鼎盛,看过繁华都城,踏过离离青草,晚来迟暮,还能荣归故里。”

“留,我开心。去,我亦欣然。”

“不因皇帝许我以荣耀、载我入史册,令我名垂千古。只因历经一世,我还能回到中土,看看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我想知道我离去的岁月里,它历经了怎样的沧海桑田,兴荣了,还是衰败了。”

“如此,即便是明日合眼便与世长辞,也不枉此生了。”

天地壮阔,人类渺小如斯,古往今来的历史都在讲述同一个道理:再鼎盛的王朝也敌不过时间的磋磨。

是公主,还是罪臣之后,又有何分别?

是侍女,还是荣耀加深的女史,又何足挂齿?

她们已比大多数的女性幸运得多,天下熙熙,不为利往,跌宕一生,为遍了繁华与沧桑,多丰富,多满足。

……

伴随卡的一声,塔里木盆地的戏份悉数落幕。

昭夕离开监视器后,也望着这片天,这片草原,明明是值得骄傲和欢喜的时刻,胸口却仿佛有风激荡。

每走过一个故事,都像是伴随故事里的人成长过一次。

她擦擦眼眶,听见身后的魏西延轻声问:“哭了?”

“风沙太大了。”

她镇定地说,回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戏已落幕,这群为之奋斗为之奔波数月的人,却还没有离去。他们同她一样静静地站在这里,想要铭记此刻。

生命里有多少无关紧要的琐碎,像这样的时刻却屈指可数。

大多数人都在为了生活忙碌奔波,有时诘问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也许,便是为了此刻。

不管在什么岗位上,不管在做着什么事,为了生计,还是为了梦想,寂寂无名,还是声名大噪。在竭尽全力后,才能体验到这一刻的滋味。

因为竭尽全力本身就是一种痛快又难忘的极致体验。

*

终于到了告别塔里木的时刻,剧组还剩下最后一幕戏,要在横店影视城完成。

解忧公主与冯嫽荣归故土,接受汉宣帝的册封,明明已是美人迟暮、白发苍苍,却还像少女时代一样,并肩走在繁华长安城里。

看花,听风,说笑,饮茶。

路边的人都赶来看,一睹两位为王朝邦交做出不朽贡献的女性。

百姓们都曾听说她们的故事,说书先生也在茶余饭后讲述着冯夫人出使各国,以一己之力化解战争与无形的传奇。

可街头却只有两位再普通不过的妇人在散步,皮肤比长安城的姑娘们粗糙暗沉,模样也比真实年纪更老迈。

有人不免失望,这就是传奇的模样?

可冯嫽与解忧却从容而行。

世间本无传奇,传奇的分明是世界本身。她们回到长安,就是为了看看这传奇。

*

离开塔里木,也就意味着要和诸多人告别。

除了扛大梁的熟面孔外,剧组的不少演员是在新疆艺术团招来的,群演更是如此。

临行前,也算是提前办了一场小小的杀青宴。

按理说,杀青宴一般要等到整部电影拍完后,由投资方主办,邀请所有重要的工作人员与演员一同参加。

所以这场告别塔里木的“迷你杀青宴”,不那么正式,由大方的昭导出资,在酒店一楼的餐厅里举行。

她还邀请了隔壁项目上的工友们,包括徐姑娘在内。

于航和老李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上就手拉着手,跑到塔里木的市场上去买正式服装。

虽然昭夕一言难尽地问小嘉:“市场上能买到什么正式服装?”

小嘉:“中老年服装还是买得到的。”

不那么正式也有不那么正式的好处,至少没有了投资方,不需要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会有人小心翼翼说些恭维又客套的话,也不必费心讨好、严格划分出阶级之分来。

酒店提供了丰盛的自助餐,西点师傅是小嘉提前从北京请来的,一整个团队将酒店的餐厅打造成了顶流派对。

明星们也放下架子,工作人员也不那么拘束,相处数月,就要分别,都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多多少少有了革命感情。

所以说低端局就是低端局,在于航和罗正泽的带头下,没有穿西装和晚礼服就算了,大家居然玩起击鼓传花,最后拿到花的人还要当众表演节目。

昭夕:“……”

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杀青宴啊。

尤其是,在她看见地科院的两位有为青年老李和老张跳上台,表演双簧之后。

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她亦然。

因是众人参加的场合,昭夕不便与程又年那么显眼,于是她坐在导演堆里,他坐在地科院的人群之中。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一边笑,一边对上他侧眼投来的目光。

那一个目光为这数月以来的努力添了一笔,所有的喜悦喜上加喜,所有的收获锦上添花。

她端着酒杯,清清嗓子,起身说:“感谢大家三个月以来的努力,不管《乌孙夫人》票房如何,是否会大丰收,我都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盛情付出、默默陪伴——”

顿了顿,嘴角一弯。

“当然了,票房肯定会大丰收,也不看看导演这栏写的是谁的名字。”

众人哈哈大笑,起哄的起哄,欢呼的欢呼。

身旁的魏西延也举杯,西装革履,大言不惭:“没错,就是在下我。”

欢笑声更热烈了。

“也谢谢隔壁黄线里的朋友们,你们是《乌孙夫人》的第一批观众,希望到时候电影上映时,大家都去电影院捧捧场。电影我请,票据可以报销。”

地科院的人群也爆发出响亮的回应。

罗正泽跳上凳子:“我不止要捧场,我还要带上整个地科院的朋友们去看!”

昭夕故作惊慌的模样,“整个地科院吗?人太多了,那我可不报销了啊。”

又是一片笑声。

没有觥筹交错,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衣香鬓影,也没有金碧辉煌,可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杀青宴,前所未有的令昭夕感慨。

她端着酒杯,小口抿着香槟,甜甜的气泡浮出水面,飘荡在空气里。

她想,何其有幸,遇见这一群人。

何其有幸,在热爱的领域里,做着热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