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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千屿一开门, 门外站着云初。

少年身披崭新道袍,头戴发冠,雪白的拂尘在阳光下闪烁光泽:“徐师妹。”

“你不是想去看大阵吗?”他抬眼, “今日正是我负责祭阵之日, 走罢。”

大阵是孚绍曾经提到过的风雷八卦阵。据说易长老和众弟子依靠此阵调节气运, 为所欲为,就连陆呦都是从阵中召唤来的。

徐千屿先前碰到云初时,确实说过,若他想回报灯芯的恩情, 就带她去看一眼蓬莱地下的大阵到底长什么模样。

云初此人难以捉摸,但好像还有几分良心,几分意气。大家也算有了携手作战的经历, 徐千屿想试探一下云初有没有可能站在他们这边。

当时云初既未答应, 也没有拒绝。徐千屿还以为他不敢背弃易长老, 只好算了。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给了回应。

徐千屿当即跟上他, 一起去了后苑。

茂密的树林中,挂满了弟子们出秋所得猎物。妖魔被困在灵气筑成的笼中, 像悬浮在空中的大大小小的气泡。云初熟练地从中拖出两只妖魔,用来祭阵。

随后二人走进术法宫内,云初结印念咒,地上出现了繁复的阵法, 向两边开敞, 地下别有洞天。

“大阵覆盖整个蓬莱, 原本是用来控制地下的护宗机关的。当年易长老成为长老以后, 参照古籍, 神不知鬼不觉, 一点一点将其篡改为风雷八卦阵。”

这地下的护宗机关, 徐千屿很有印象:“上次弟子大会,我和徐芊芊掉进地缝中,那里面又是进水又是放箭的。就是因为有人碰了八卦阵吧。”

云初没说话,因为当时是他碰的阵法。

两人站在峭壁上的一道横木上,向下望去,像这样的横木还有许多,如犬牙交错,好似不太规整的阶梯延绵向下。

徐千屿跟着云初一点点往下跳:“大阵,每年都要祭吗?”

“这些年确实如此。”云初回头道,“所谓祭阵,其实是给法阵提供力量。风雷八卦阵也是法阵的一种,也需要力量。只不过它原本有力量之源,它的阵心是蓬莱的灵力漩涡,只是十几年前,灵力漩涡内的灵气不够了。因此每年需要用魔物来填补。”

“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云初看了徐千屿一眼,“那些邪灵,就是你们抓回来的那只狗,师父原本叫我放回世间,我全都拿来祭阵了。”

“不用感谢我。”云初眼皮一耷,“找祭品也是件很头疼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费事罢了。”

怎么有人做好事也要找理由?被他噎两下,徐千屿无话可说。

云初手上提着妖魔,宛如提着两捆濒死的鱼。那魔物似乎感知到自己的命运,在他手上拼命挣扎,徐千屿便帮忙制住。

锁链拴着的乌云般的黑气是魔,藤蔓状的是妖。一旦挣扎,缠住它们的锁链便如淬火般发亮,迅速缠紧。

徐千屿脑海中忽而闪过画面:她抓着沈溯微苍白的手腕,给他系上红绳,他腕上凸出显现出类似的锁链,十分可怖。

“这个锁链……”

“滞灵锁,锁魔物经脉的。”云初说着,以拂尘将那捆成粽子样的魔物挑起,“你不会连这也不记得了?”

“我自是记得的。”徐千屿不高兴道。这锁链出现在修士身上,很是荒谬,很难确认是真实发生,还是她在做梦。

两人继续向下跳。但越往下,徐千屿越觉得眩晕,空气也变得稀薄。黑峻峻的洞穴令人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如一只深不可测的眼,深深地凝视着们,禁止他们的探索。

此时再向下跳,就会被下面的力量送还上来,无法下落。

“下不去了吗?”

“你感觉到阻力了吗?这便是天道的力量。”云初的声音听来很冷,“世间气运,不可违逆,不可窥探,天道会阻止修仙者窥探气运。”

他松开手。抛下去的巨型魔物在这种阻碍中轻如一片柳絮,缓缓飘落。

“若常窥气运,会影响自身气运。因此人间全知者,个个短命。至于修仙人,易长老虽然精通风雷八卦阵,但至今只有金丹,便是因为他企图操作气运,才被天命所咒。”

徐千屿明白了:“所以太上长老从不亲自碰八卦阵,而是叫易长老操盘,就是不想受到天命所咒。”

而易长老总是让弟子去看阵,也是为了减免对天道的触犯,将这种影响转移到弟子身上。而且弟子常常更换,不仅是为保密,更是因为弟子们受到的影响,会阻碍他们的道途,甚至令他们短命。

那云初……

她看过去时,少年的神色一如往日淡淡,仿佛早就悉知自己的命运,并不屑一顾。四目相接时,云初道:“你还想下去吗?”

徐千屿的发丝向上扬起,已经被向上阻力冲击得头痛欲裂:“若有可能,我还是想下去看看大阵什么样。”

说不定还能将可云送回她原本的世界。

话音未落,云初便向下跳去,转眼便在几块横木之下。

只见他发丝和道袍被那股力量鼓起,如水中浮动的金鱼的鱼鳍,他仰头道:“徐师妹,我已经下去过几次,因此我能一直向下,不怕被咒。你若信我,就拉住我的手,跳到我怀里,我们一步一步下去。”

雪崖洞中。沈溯微怀里放着自徐千屿境中取出的那只白兔布偶,正向里面填充晒干的花瓣。

申崇的叶片内传来云初的声音,待听到“跳到我怀里,一步一步”,沈溯微神色一凝。

他敏锐地感觉到二人对话一静。这种安静有种图穷匕见的意味。如倒刺般挠进人心里,令他忍不住地焦躁,甚至是恐惧。

“怎么了?”云初道,“很诧异吗?你打败我,我还去观了你的比赛,当时为你助威的人真是屈指可数。我就是其中一个。你看不出来吗?”

徐千屿默了许久,实在难以辨别他是什么意思,许久才开口,声如珠玉坠地:“我不喜欢欠人。”

“你没有欠人。”云初道,“你也有莲子连心咒,却将灯芯给了我,我欠你一条命,是我在还你。”

沈溯微将白兔放在桌上。

徐千屿的莲子连心咒原本可解,她却将灯芯给了云初,这件事情出人意料,他却一无所知。如今悉知,才会忍不住乱猜。

情急之下救人,似乎不为过。但他们两人关系到底何等亲密,才会令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对别人也如此吗?他心绪不平,引得锁链震颤。

沈溯微侧头凝神,突然感知到一股更强的威压靠近徐千屿,立即将申崇叶片上的“耳朵”拨转方向。

宗门内修为高于他的人,如今只有太上长老和部分长老。不论是谁,倘若徐千屿被发现,只怕今日要祭阵的是她!

沈溯微当即闭目,元神出窍,化为分身,直奔术法宫去。

与此同时,云初和徐千屿也感觉到了自上方袭来的威压,一个老迈威仪的声音落下:“云初,你旁边还有人吗?”

二人一僵。云初眼睛一下睁圆,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以往祭阵,从来只有弟子,太上长老一心飞升,对大阵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亲自前来?

幸而太上长老也以横木为阶,一点点跃下,大阵的阻力令人全神贯注,因此太上长老暂时没有探明徐千屿身份。只是他身如猿猱,落的速度飞快,转眼到了头顶,四面根本无处藏身。

那瞬间,徐千屿一剑劈开拴着藤蔓的锁链。藤蔓妖怪挣脱束缚,慌不择路,像蚯蚓一般朝下钻,徐千屿便抓着那藤蔓妖的尾巴,借力跃下!

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下方,太上长老的白鹤般的身影则出现在头顶。云初脑筋急转,正在想以什么理由将他劝返,却见一道金光坠下,拦在太上长老身前。

来人现出身形,雪袍黑发,剑带寒霜,竟是内门的沈溯微。

太上长老惊退半步,倚着石壁,眸光诧异:“是你。”

当年徐冰来将沈溯微从外面带回,他天资出众,全宗门皆知。他像极了当年的徐冰来,一心一意升阶,其他事情都不在眼中,太上长老不是没有试图拉拢过他。但也不知徐冰来给沈溯微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令他不为所动,甘愿为掌门之剑。

因此太上长老看到沈溯微,便知道他代表了徐冰来的意志,也便是暗中敌对的一方。

术法宫通向大阵的通道,只有术法宫的弟子有密令打开。沈溯微身为掌门座下弟子,凭空出现在这里,无论有何种理由,都过于突兀。

除非他是跟着云初,或是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

太上长老方才问询云初,原本是平常一问,没有起疑。毕竟云初还可能带自己师弟云岚来布阵,却不想诈出了尾随的沈溯微。

太上长老马上紧张起来,此人一去妖域,杀了孚绍。他本就很担心从孚绍口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如今看来,那叛徒死前连大阵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沈溯微道:“太上长老不日前称病休养,却身现术法宫,所为何来?”

饶是太上长老,也被沈溯微的挑衅给噎住片刻:“我是太上长老,是巡视护宗大阵,还是休养,要你一个弟子来管?你是剑门弟子,这里是术法宫,我倒要问你一句所为何来?!是徐冰来让你盯着我的?”

“不是。”沈溯微抬眼,杀气盎然,“弟子此前听孚绍说,宗门之下,有一个可以影响雷劫的大阵,颇为好奇,便想来一探。”

沈溯微身上杀气一出,太上长老瞳孔一动,眉间先一步射出一片通身珊瑚红的短剑,此剑薄如蝉翼,却锋利无匹,如某种飞舞的毒虫袭人面门。

沈溯微看似未动,实际早以剑鞘将其击开,灵气震动嗡然作响,可见回合之迅疾。

云初万万没想到两人在此地动起手来,心中大骇,想阻拦他们,却被锋刃般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太上长老蹙眉看向沈溯微。他从头至尾没有出鞘,反为轻红剑割伤,一手握住握剑之手的手腕,从指间滴落鲜血,略有狼狈。看这模样,好像不是想跟他对打,反倒有相让之意。

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否则以沈溯微的修为,若受徐冰来所托杀他,早就拔剑拼命了。

轻红剑没入太上长老眉心,化成一枚暗红的剑印,他有些疑惑:“你什么意思?”

沈溯微垂眼不语,将手挪开,手腕上伤口已愈,却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剑痕。

太上长老又将两人方才的对话细细咂摸一遍,品味出别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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