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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他又恢复平实的相貌,将吊钩甩进水中,悠然道:“还是这幅样貌顺眼。”

徐千屿在坠地的剑影中现身,惊得花叶摇晃,水波徐徐。她看见师兄手中捧着冰匙,心便凉了半截,回头瞪着钓叟,眼中满是冰冷的怒火。

“小友,你又来了?”钓叟摘下一朵金莲,“我给了他一朵,也要送你一朵。”

“方才,我与你师兄论道,很是开怀。他说,我不该把你当成个小女孩子,你已是元君,有自己的道了。”

“你本就不该小看我。”徐千屿攥着莲花,长睫低垂时,竟有一种冷漠、冷艳之色,“他一意如此,我又能如何。我拿着冰匙,心中亦有些迷惑,如今送出去了,倒是成人之美。我徐千屿也希望世上无魔。正如沈师兄所说,世间还有无数个我,亦有无数个他。”

话音落,已有些哽咽,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很惊讶自己能说出这番话,令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大人了,变成一个她从前向往,但从未成为的人。

眼泪落入莲盏,金色的花瓣向外拼命绽放,逐渐枯萎凋落,内生金藕,塑成藕人身。

很快,她手上只有一个金色的小人偶,花瓣则全部凋落在脚面上成了粉尘。

“你们帮忙解决洛水君,总该得到一样礼物,相信天道也不会责怪吧。”钓叟说罢,化一尾鱼,噗通跃进池中,游曳莲叶中。

天上乌云密布,水中满池的金莲,在夜色中摇曳,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颜色。

*

“十四岁那年,我将匣子里的珠花分给丫鬟,外祖父曾经说过,这不是真正的义事。真正的义事,不是看你多的时候,而是要看少的时候,自己都没有的时候,还愿不愿分。”

“直至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了义事的含义。原来我自入仙门以来,就一直在做义事,将我得到的,没得到的,全部分出去。真不可思议,我竟然如此大方。但若让我活成太上长老那个样子,我却不愿意。”

“千屿。”

徐千屿忙合上札记,回头一瞧,虞楚艰难地端着一个炼器炉,向下一倾,内里“哗啦啦”地倒出来一堆法器。

“全都是我这些日子弄出来的,所有和雷沾边的法器。”虞楚手里还有一盒饼:“给你吃。”

徐千屿先喂了她一个,又自己吃了一个。

虞楚道:“千屿,别伤心,大不了就是沈师兄没了,然后我们两个一起过,我天天给你做饼。”

“……”徐千屿又喂了她一个,堵上她的嘴。

阮竹清也来了,带来了一箱灵石:“小爷别的没有,灵石管够。”

林殊月道:“我可以结寸光阵,令时间暂停一瞬。”

云初、云岚道:“我们可以看大阵。”

云初垂眼道:“就当是还了虞师妹帮我做拂尘的恩情。”

其他的朋友们,也陆续送来了礼物。东西多得堆满了昭月殿外的平台。

徐千屿仍然不知道钓叟给的小藕人做什么用,但因哪吒三太子以莲藕塑金身的传说,她将涂僵请来,将藕人做成了傀儡。

“真是一个好傀儡啊。”涂僵啧啧称奇,“我都不舍得给你了。”

徐千屿一把将傀儡抱走:“谢了。”

徐抱朴留下了自己的割风刃,伫立在昭月殿外,可以引雷。

他和徐见素已前往神树拼合天梯。徐见素走之前,令蓬莱地下的机关升到地上,而蓬莱弟子和现在的阁子沉入地下。

因为这次的劫云太过凶险,其他修为不足者,只能避开,以免被波及。

大伙送来礼物后,陆续都下去了。

“我许愿日后,还有幸与师兄一起斩妖除魔。”徐千屿在徐芊芊送的祈福册上写下最后一句话,搁下笔。

此时地上只剩下她和沈溯微两个人。

徐千屿将所有东西摆好,便花了三天。两人坐在大阵中,流动的灵气如水中的漩涡。沈溯微执意向下一拽,以纱帘将二人隔开,徐千屿回头,只见他挺拔、朦胧的侧影。

无他,受劫其状可怖,他不想令徐千屿害怕。

两个人牵着手,隔帘而坐。

第一道雷下来时,徐千屿闭目催动“天雷封神”神通,短时间内升阶半步化神境界,抓住雷电为鞭,与第二道雷对击。

天地都在炫光中颤动,天上偶有飞鸟,瞬间湮灭为粉尘。

随后是倾压而下的三、四、五道,将两个人一同笼罩在盛怒之下,沈溯微强调动剑气,令虞楚留下的所有法器成阵,迎上雷击。

雷轰然而下。

漫天都是散乱的灵气碎片,飞沙走石中,原本看阵的云初他们,全部如下饺子一般被掀到下方,蜷缩起来,周身的骨头都碎成粉末。

之后,却仍然是闻所未闻的数道雷一起落。

徐千屿感觉自己像一条鱼,被狂风一片片剥下鳞片。但在这无法容忍的痛楚中,有一样巨大的东西从她身后站了起来。

那物是金色的虚影,如泰山高大,又有女人的模样,光晕中一晃,数只臂膀如重影伸出,闭目拈指。

徐千屿强行升阶,竟催生出天道法相。沈溯微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法相,她果然应该入杂道,法相是“千手千眼观音”,观音神情庄肃,一手拿夺神鞭,一手拿诛魔剑,反手抓起地上所有能用之物。

转瞬,她的每一只手上都拿着法器,朝天幕丢掷。

雷劫停凝了一瞬,随后,碗口粗的雷狂暴而来!

这次是对准徐千屿。

沈溯微拿起剑,他已经无法运转灵力,只能靠劲力引雷,令雷全部应在他的身上。片刻之后,他身前衣襟已被淅淅沥沥的血浸湿了。

他没有发出声音。

全神贯注已令他感觉不到痛觉。魂灵被魔气环绕,似一个人走在重重迷雾中,迷雾中传来唏嘘声,像一种引诱,又似天道给他的暗示。

倘若做魔王,应有杀出重围之力吧。

人间需要一个魔王,制衡魔界,正如前世一般。

但是,让他成为自己最讨厌之物,又怎么可能甘心。

也就是这心念一转间,雷又轰然而下。徐千屿的法相如雾消散,剑与鞭全部拍在地下。地面上亦无能用之物,就连花青伞给的避雷符,也都成了破碎的灰烬从地上飘起来,上面红光泄散。

沈溯微知道,他已经错过与天道谈判的绝佳机会,却并不后悔。

他这一生困厄,一直在妥协和忍耐,人人都想将他摆弄成合适的样子,他亦为了苟活,不住地藏匿自己。

他心中不想这样。

此时,他企图以预知的神通去看未来,却只看到漫天的粉彩,像雨点一样倾落。

徐千屿已经快没有意识了。

唯一的感觉,只是两人相互牵着的手,手心有微湿的汗意。她抓得紧了些,她已没有力气回头去看,只能用手触摸对方的脉搏,还在跳动,她便放下心。

并肩作战,哪怕死在此处,她也不是很怕。如果她没有用尽全力抵抗,才会后悔。

又不知过了多久。

朦胧中,似有吹风回大地,仙人抚顶。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像做梦一般的感觉。徐千屿感觉重塑的血脉被迅速拼接,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消去,灵池也蓄满灵力,还扩大了一周。

等她意识到不是梦的时候,便苍白了面色。

眼前全是灵气。

天雷似乎都在这脉脉的雨意中消散了,苍穹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苍蓝,日光把远处的山影照亮。

大阵外周锈迹斑斑的机关,洗去浮尘,变成崭新的模样,无数个失去效力的法阵,焕发金芒,重新旋转起来。

四周变得亮而润泽。

灵气如雨点一般下落,因灵气太过浓郁,水雾中顿时浮现出许多蜃物,又一一惨叫着炸开,化作一团浓郁的灵气。

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远处的天梯拼成了。

灵气散落,但也就意味着……

万魔灭。

灵气无法再从掌中传输,徐千屿还是哭了,她像个孩子一般央求道:“师兄,你不走。”

沈溯微攥紧她的手,道:“别哭,我会忍着的。”

她一哭,他心便抽痛,思绪便混乱。他想起水如山同他交代的话,他说:“你身上有千屿一直想要的东西。这东西旁人给不了她,只有你能给。所以,千万不要抛下她。否则她在这世间,便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人。”

他放不下徐千屿,无法留她孤单一人。

这种念头在心中盘旋不去,如杜鹃啼血,终归成了一句“不甘心”。他不肯走,无法走,即便肉身陨落,这种放不下的执念仍不愿散去,而是像青松一般孤植于此。

他如雨中的泥□□身,皮肉寸寸剥落,见肌理血肉,复现白骨,最后白骨无存,仍然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坐姿,没有放开徐千屿的手。

他想,当年无妄崖峭壁上,清衡道君的尸身,就是这么来的吧。

弟子们自地下跑出来,跑到大阵跟前,便看到徐千屿隔着纱帐,牵着一具呈跪姿的骨骼,不免面面相觑,露出不忍的神色。

徐千屿眼珠黑沉沉的,没有动。

不久,那具骨骼从头到左手,化沙消散。

而它脚下的藕身,连着傀儡丝线,发出光芒,如命运倒转,片刻之后,蓬莱弟子们纷纷惊叫起来!

只见徐千屿牵着的白骨手臂,重新塑出臂膀,身体,复现一个跪着的人,它的骨架为金色,浮现着血色的纹路,显得既怪异,又神圣。

骨骼之上,慢慢重生肌理血肉,再生黑发表皮。

随后天降神雷,白虹贯日,徐千屿回过头。

火焰一般的白虹之中,分明有个长发簪冠的人影,就像师兄从来没离开过,像做梦一般。

在魔气包裹之中,生发出灵气,混杂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息。随后是数道雷劫,每道雷后,这衣袖飘飞的人,修为便加升一层:炼气、筑基、元婴……直至半步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