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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课发了卷子, 数学小测。

苏倾的背绷得紧紧的, 一边看表一边做,用光了一沓草稿纸, 把能写的都填上去了,到点还是没做完。

眼巴巴地看着卷子收上去, 她挫败地靠着椅背, 咬着唇回想一下, 早上背的英语单词也又太记得了。

照这么下去, 过二本线都难。

上午的情绪有些滴落, 苏倾用手指描了描江谚替她写的名字, 浓密的眼睫垂着,思绪平静地飘远了。

初二的时候, 她第一次拿二中英语演讲比赛的奖,那是一个打着红色蝴蝶结的小金人的奖杯,她拿回家来,故意摆在显眼的桌子角上。

爸爸把那个奖杯捧在手心仔仔细细地看:“倾倾真厉害, 以后去美国留学好不好?”

她笑着摇摇头,辫子上的两个蝴蝶结跟着上下飞舞。

爸爸戴一副小圆眼睛,笑起来拉出和气的眼角纹, 待人总是温吞, 说话都不会大声。

那时候家里住在峡湾的两居室,房子很小,妈妈在客厅拖地,听到这句话, 脸马上吊下来:“别给孩子胡乱承诺。”

那时去美国留学至少一百万,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爸爸把眼镜摘下来,仔细地擦拭,笑着不再应声。

那天晚上,爸爸坐在她的课桌旁边,给她辅导数学功课,还没讲到一半,就垂下头,下巴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苏倾看着他没来得及刮的胡茬有不少变了白色,小心地把台灯调暗了。

妈妈拖地拖到了苏倾屋里,猛地一支拖把:“苏凯,你能不能讲,别坐那儿影响孩子。”

爸爸一下子惊醒了,不知是不是累的,眼睛里冒出血丝,他烦躁地松了松衣领,侧头说:“怎么算不影响呢,我天天在外头挣钱,你体谅我了吗?”

那段日子,原本都是教师的父母跟风下海,刚开始也赚了一笔,母亲何雅丽尝到了甜头,辞职在家做主妇。

但后来经济危机,晚乡创业失败的十之八/九,父亲只得跑货运赚钱,家里变得难以维系起来。

何雅丽抬高声调:“难道我容易?外面的肉,蛋,哪个不要钱的,衣服叠几百次你试试看?”

体制内易出难进,母亲还没有工作,一日日过去,心里满是后悔和焦虑。

原来他们是不吵架的。

只是因为这个家庭遇到了生活的槛儿。

苏倾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心被他们震得一跳一跳的,揪在一起。

苏凯一回头,见到苏倾黑眼睛里安静地挂下两串眼泪,一双眼睛像被淬洗过一样,满是无措,心马上颤了一下。

手指把小脸上的泪珠子全部抹净,摸摸她的脸:“乖乖,不哭了不哭了。爸爸错了,爸爸今晚一定给你做出来。”

苏倾握着爸爸的手,点了下头,又露了甜甜的笑涡。

何雅丽红着眼眶,默然走出去了。

早上起来,爸爸已经走了。桌上摆着做好的面包片和牛奶,旁边放着她的数学作业,白纸上写好了解题步骤。

她坐在椅子上,发现妈妈给她加了道糖水荷包蛋。她过回头,何雅丽穿着围裙,正在扫地,干干地说:“祝贺你拿了演讲比赛的奖杯。”

苏倾从椅子上跳下来,去接妈妈手里的扫把,妈妈向后一躲,轻皱眉头:“走,你吃你的,不让你碰。”

苏倾慢吞吞地吃完了荷包蛋,最后一滴糖水也喝干净,把解题步骤抄下来,数学作业装进书包里。

那天阳光很好,落在妈妈粉红色的围裙上,家里被干净得好像要发光。

她走到门口了,何雅丽又在背后喊:“回来。”

她走回来,妈妈撇下扫把,在她的头上没好气地揪两下:“辫子都扎歪了。”

湾峡依山傍水,是晚乡自然风景最好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天空蓝得像画出来的,几朵白云在深蓝的天上游走。

她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外面到处拉着鲜红的横幅:“顺应潮流发展,加快拆迁步伐”,“造福峡湾人民,建设高端新区”。

她从那些横幅和广告牌中轻快地走过,没注意上面的字。

书包上挂着的毛团钥匙链晃来晃去,心里只高兴地想着,那道数学题总算解开了。

下午四点,是晚乡一中高二年级的篮球赛。

作为晚乡市重点,同学对体育比赛不是非常热忱,选拔赛就在室外的一块简陋的小场地悄无声息地进行。

这场是二班对十四班,十四班的女生几乎倾巢出动,在一旁的水泥看台上花枝招展地坐了一溜,翘着二郎腿玩手机,挑染的栗色、灰色头发在阳光下发光。

球场上正打得热火朝天,江谚控球,对方支着手死死防着,队友朝他猛使眼色,让他把球递出来。

江谚熟视无睹。

他打球一向很野,一言不发,横冲直撞,眼底带着专注的凶戾。

二班的男生头回跟转学生一起打球,本就有点排外,见他这样自负,心里不太舒服:“江谚,打球太霸道没朋友啊。”

话音未落,男孩已经突围出来,在一堆伸出的阻挡的手里高高跃起,扣了个漂亮的三分,马上又向篮下跑去。

队友讪讪的摸了下鼻子:“操,装/逼。”

倒是十四班的女生外行看热闹,见里面有一个男孩敏捷利落,中了一个又一个,马上吹口哨欢呼起来。

十四班的男生火了,朝场外竖中指:“给谁加油呢你们?!”

作为晚乡一中的富二代班,上场的男生身上穿的、脚下踩的都是限量版,让二班的书呆子们打了个115:80,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尤见江谚不顺眼。等他再过来的时候,有人故意伸脚猛别了他一下。

江谚落地没防备,踝关节扭出一个可怖的角度,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脸色蓦地白了。

陈景言看得汗毛倒竖,一把扶住他:“靠,你脚没事吧。”

江谚没出声,痛得冒了一头冷汗,脑袋里什么也顾不上想,推开了他,一瘸一拐地下场:“没事。”

队长拍拍手:“让他休息,来来来别看了继续打。”

江谚慢慢地走到场外,短发上沾着汗珠,像打湿了一样,浑身冒着热气。低头试探着扭了扭脚踝,感觉皮肤正在发烫。

按以往的经验来看,骨头没事,应该只是崴着了。

就是后面不能继续打了。

心里这才酝酿出几句脏话。他抓着运动裤,回头看了一眼,球场上还在胶着,陈景言尤其笨,像猴子捞月,跑着都能掉球。

他眼角漫出刻薄的嘲笑,掸了掸裤脚,扭头准备回班了。

一抬头,冷不丁撞见了苏倾,半透的黑色衬衣配牛仔短裙,搭扣的高跟凉鞋,大胆露出的一双腿奶油凝成的一样。

她怀里抱着一瓶冰镇矿泉水,瓶上水雾凝成水滴,顺着她的手往下滴,在裙摆上打出水滴形的深色的痕迹。

她侧着头,正紧张地盯着他的脚看。

他一瞬间有点恍惚,好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他们班对十四班的比赛,她跟那些女生一样,给自己班男生送水加油来了。

他用手撸了一把头发上的汗,绕开她往洗手池走,苏倾却伸出手,把那瓶水朝他递过来,薄薄的衬衣下露出皓腕上一条闪着光的细手链。

他让水钻的光刺得眯了一下眼,再抬头时满眼都是冷意:“送错班了吧。”

苏倾捏着水瓶晃了晃,小声说:“最好别拿凉水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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