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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法子嘛……”流氓知府笑呵呵地道:“就是让你小周天儿,既可以从主翁家获得一个奴籍又有薪饷可以挣——如何呢,是不是两全齐美?”

卖身为奴?!——这是怎么说的呢!我堂堂一介二十一世纪的知识男子汉,穿到古代来还没好好儿地活两天儿,居然就被卖做了奴隶?!这事儿要是传到……算了,哪儿也传不到,谁的大牙也笑不掉。只是做奴隶是万万不能的,我宁可去做乞丐,好歹还能落个自由身。

那流氓混蛋大痞子根本不理会我有没有想法,只管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虽然是个奴籍,怎么说也算是有个‘籍’了,总比无籍的好,更比流放的好——你说是不是,小周天儿?”

是你个叔喔!

“好了,就这么办罢——来呀,去找个人牙子来,带着周天儿到户房制个奴籍册子——顺便再去两个人,让钟情儿带着去他的下榻处,点清财产,全部充公。”这个混蛋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老爷我今儿实在累了——退堂罢。”说着起身,施施然去了。

就这么三言两语干净利落地把我给处置了?——厉害,他真厉害。虽然没有打我板子,甚至还替我找好了后路,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我占了莫大的便宜,可实际上呢——这判罚比打我板子要重得多得多得多得多,他根本没有放过我,也没有轻判我,我几次三番地因为同一件事犯在他的手上,他也用最妙的方式恰到好处地给了我个教训,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官威神圣、不可侵犯。

卖身为奴,无法辩驳,无法反抗。奴隶在古代就是会喘气儿的货物,做主子的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你打死且还不必负任何责任。除非你能碰到个很好的主子,肯为你销去奴籍,你才可以做回一个正常的“人类”——可我,就算被销去了奴籍,那还是黑户一名,什么都改变不了。

唔……怎么办才好呢?我那已经计划好的幸福生活才刚迈出了半步就夭折了,从此后失去了自由,无尽的难以预料的苦难在等着折磨我击垮我……

——嘿!由得它去!天无绝人之路,至少我还活着,至少我还心存希望,只要努力去创造和争取,就一定能改变现状,为自己谋一条通往幸福之路——我始终都这么坚信着。

由府衙出来,领着两名衙役到我的租住处清点财物——知道他们最后还得搜身的,为了避免被吃豆腐,我主动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来给他们看,被他们拿走了全部的钱,就连楚凤箫借给我的那四本情.色小刊物也都一并没收了去。

同小妮儿的爹娘即我的房东将房租交割清楚,又顺便去了趟那家做扇子的作坊,把所有完成的和没完成的扇子都还了回去,且也不能再收工钱,白让那老板捡了个便宜。

身外之事都处理完毕,跟着衙役回到清城府衙,人牙子也已经找来了,制了奴籍册子,画了影身像——这是防止奴隶逃跑的措施,到时候就用这影身像到处悬挂,除非躲到深山老林里再也不见天日,否则就是跑到天边儿去也能给你抓回来。

一切办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人牙子便带了我出得府衙,七拐八绕地进了条巷子,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走进去看时才知道这里就是人牙子的老窝,里面有不少待卖的男女奴仆,人牙子把我带进左边的一间厢房,指着窗根儿的大通铺道:“你就睡这里罢,记着:不许打架,不许滋事,不许逃跑!否则有你小子受的!”说罢转身出去了。

我打量这屋子,见床上椅上坐着的都是些男奴,有五大三粗的也有细皮嫩肉的,十几双眼睛盯在我的脸上身上不住打量。小小一间屋子窝了这么多的人,非但空气不流通还弥漫着一股子难以忍受的臭脚丫子味儿,我转身出了房间,在外面的台矶上坐了下来。

唔,这是个问题——必须得想个法子,否则就算明天被卖到了某大户人家的府上也是和那些有味的人睡一起。

站起身,掸掸衣衫,找到那人牙子住的房间,敲门进去,见他正坐在桌边儿吃饭喝小酒儿,抬起脸来瞥了我一眼,道:“怎么,嫌地方不好?老子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干什么的,现在知府大人作主把你给了我发卖,你就是奴!少他妈给老子挑三捡四的!快滚!”

这个人惹不起,我的命运都在他手上掌控着,所以陪上笑脸。记得他姓李来着,于是恭顺地道:“李爷,是这样的:小子我读过两年书,因此心里头有些想法儿想跟李爷商量商量——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儿小子当然不敢打扰李爷,只是觉得这想法儿能让李爷和小子我都能获益,所以才来找李爷相商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姓李的很是粗俗,但也不好对微笑着慢条斯理好商量的我假以辞色,何况一听到“获益”二字他的耳朵就竖了起来,其它的都在次要了。

“什么想法儿,你倒是说说。”姓李的乜斜着我道。

“小子在此之前是靠给一家做扇子的作坊往扇子上写字挣钱糊口的,”我不紧不慢表情诚恳地道,“小子的字虽然不敢说好,但是写有小子字的扇子却是卖得很快,这一点李爷可以去马记扇子坊找那老板打听打听便知我所言非虚。因我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卖去大户人家里做奴仆的,这奴仆也分三六九等,价钱自然也是高低不一。小子记得李爷您是向府衙交了二两银子才把小子领走的,若卖出去的价钱低了,李爷您就亏了。只有您将我卖做了大户人家的一等家仆,您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小子我的这两笔字,完全可以到一户书香门第里做主子们的陪读小厮甚至是一等长随,然而口说无凭,还请李爷您能给我找副纸笔来,我写上几个字给您拿着,这样您有了买主后只要把我这字给对方看上一看,相信价格还能再往上提——在李爷您来说,当然是能把我们这些人卖得等级越高越好,您说是不?而小子我的意图也不瞒您:您将我卖得越贵,我在主子家里的地位就越高,对我来说是好事,而您也能赚取更多的银钱,咱们双方是互惠互利,您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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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事。书香门第,那里面的主子知书达理,应该不会太坏,总比大字不识一个的莽汉俗夫来得好,不至对下人们说打就打说虐就虐,若我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个好主子,将我销去奴籍,不管以后我是不是黑户,也总比做人奴隶强得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能做个伴读书童什么的,那是既清闲又工资高的活儿,再好不过。

我这番细细的分析说理果然见了成效,姓李的沉思了一阵,觉得这个法子对他有利无害,当下点了点头,道:“你小子也算实诚,有一说一。我觉得这主意可行,明儿我就借套纸笔来给你,至于能不能遇到个好主雇也要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知道他虽然口头上这么说,必定也会尽力给我找个好的书香门第的,否则就不能利用我会写字这一点赚取更多的钱——试问这些从小被卖来卖去的奴隶们有几个会识字写字的呢?

从姓李的房间出来,我不大想回到他指给我的那间充满人肉和脚臭气的卧房去,便在院子当间儿的一把藤椅上坐下,院门口站着两个大汉把守院门,就是防止这些奴隶们私逃的,只要不出这个院门儿,他们也不会管我睡不睡觉。

我就在这藤椅上坐着迷糊了一晚,天还没亮就醒了,打了桶井水简单洗漱了一把,不多时其它人也纷纷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活动筋骨。早饭是没米的粥和长了白毛的咸菜,我只把粥喝了,吃了一个石头……嗯,硬如石头的馒头。

姓李的果然借来了纸笔,虽然都是劣制品,不过也能凑合着一用。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桃花源记》,吹干墨汁交给了他。姓李的和他老婆——就是负责买卖女奴的人牙子双双出门找生意去了,我就仍在院子里那把藤椅上晒着太阳坐等,还没过去一个时辰呢,那姓李的就匆匆跑了回来,我连忙跳起身望住他,等他告诉我好消息。

“那个……”他喘了一阵,忽然咧嘴一笑,挠着头道:“你再给我写一篇字罢。”

“怎么?”我纳闷儿。

“我因怕折了你那字,便用手拿着,谁想路上被个秀才看见了,硬是花钱买了去……你再写个给我呗!”姓李的涎笑着道。

……真、真特么的无语了。

只好重新又写了一篇交给他,这一次直等到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才见他回来,一进门便向我招手道:“快着,拿上你的行李,跟我走罢!”

我的行李只有背囊里的几套衣服,背囊也一直挎在身上,因此站起身就能跟着走。出了院门,我边走边问:“李爷可是给小子找着买主了么?”

姓李的走得很快,点头道:“你小子这回走运了——银杏街海棠巷的许老员外知道罢?那原是朝廷的工师,朝廷在咱们江南设了一个营建署,专门负责皇上万岁爷在江南的行宫别苑的设计督造。许老爷子一辈子的时光都搭在这营建署里头了,连个妻室都不曾娶。朝廷感念他在任以来尽心尽责,且还为国家培养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到他告老还乡之时特意在他原籍处——就是咱们这儿,赏了他一座大宅子并十几处庄子,这许老爷子虽然无妻无子,每年只收那庄上的租子钱也足够他养老了——所以说你小子走运嘛!合府就他一个主子,又是个上了年岁的,断不会过于苛责你。”

这个……虽然没有达到我所期望的想找个书香门第的要求,不过对方是个老头子的话也许情形不会太差。工师……好像就是工官的头头吧?工官是为朝廷干活的手工业者,涉及建筑、制造、冶炼、纺织等等等等诸多方面,许老爷子如果是位工师的话,那就相当于现代世界的建筑师、设计师之类的地位,应是位大匠来的,素质该不会太低。

于是也不多说,只管跟了姓李的一起往那银杏街海棠巷行去。到了地方,同许老爷子的管家交割清楚,姓李的收了银钱,把我的奴籍证明以及卖身契交给了管家后便扬长而去。

望望眼前这片陌生幽深的府院,深深提了口气:好吧!不管身在何处,一要随遇而安,二要不失信念,三要尽力争取,美满人生不是等来的,而我,也绝不会向命运低头。

管家是个半大老头儿,姓许名福,带我至管家房录了册子,发了家丁工装,便领了我往内宅行去,边走边道:“小子,从此后你便是我许家的下人了,想来带你过来的那牙子也已经告诉了你此处住的是哪一位了。咱们府上的主子呢只有一位,就是咱们许老爷,因你才刚来,暂时嘛还没有什么固定的活儿给你。眼下却有件要紧的事儿须先同你嘱咐清楚:之所以要买下你,是因为咱们老爷眼看就要过七十大寿了,老爷在营建署时曾亲手带了几名高徒,同这几人亲如父子,而这些高徒呢也个个孝顺,特意凑在一处商议着要为咱们老爷大大地办一场宴席。只因老爷上了年纪眼花,那几位高徒呢又不是专门读书写字之人,所以寿宴喜帖嘛一时找不到人来写,正好我见你那字写得不错,便买你进来,别的事可以先不管,这寿宴喜帖务必要好好儿地写,咱们老爷虽然卸了任,在这清城里却也算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这次寿宴要请的也都是达官贵人,你小子可不能给我搞砸了!听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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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为了这个才买我进府的……那岂不是说,等寿宴结束了之后我还不定在这府里干啥活儿呢?一个工匠出身的老建筑师哪里需要什么伴读书童呢!……哎哟哟。

一路跟着许福进入内宅,先是去了给我安排好的下人房——幸好是单人间,只有我一个人住,放下行李又重新出得门来,一阵的七拐八绕,好容易在一处房间前停下,许福上前敲门,听得里面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请进罢。”

推门入内,见是一间小厅,厅的正中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瘦削,精神矍铄,想来就是那许老爷子无疑了。在他下首的几把太师椅上分别坐着几个年纪不等的男人,年长者四十有余,年轻者不过二十出头,估计就是许福口中的许老爷子的几位高徒。

许老爷子一见我便笑起来,道:“老许,这就是你给我找来的会写字儿的小仆么?”老许是称呼许福的,听这口气,许老爷子倒是个爽朗的人,唔,也许我未来的生活并没那么坏。

“正是,老爷。”许福应着,示意我上前请安。

我跨前一步,深揖一躬——并没有跪下,我对这个动作还是微具抵触感的,能混过去最好,恭恭敬敬地道:“小的钟情,给老爷请安,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爷子马上就要过大寿了,吉利话当然先说为妙。

老爷子果然没在意我的未行大礼,捻须笑道:“嗯嗯,不错不错,不愧是读过书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两分飘逸潇洒啊,哈哈哈哈!”

话音才落,那徒弟里一个长相白净、略具“姿色”的年轻男人便笑着接口道:“这名字也起得有趣儿——周天”

啧,果然任何一个团体里都会有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家伙呢。

许福见没了他什么事便退下了,低声嘱咐我到许老爷身边儿好生伺候着。这是第一遭儿当仆人,究竟怎么伺候这些古代主子我还当真没个头绪,照理说所有待卖的奴仆都是在人牙子那里接受过入职培训的,只不过那姓李的因见有利可图,就把我急急出了手,而许福又不知我从未做过奴仆,所以才没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索性跟着感觉走,到许老爷子身后立定,随时听候差遣。

许老爷子师徒几人商议了一番五日后寿宴的流程安排便聊起了闲天儿。我在旁听了一阵才得知,原来这许老爷子并不是搞建筑的,而是做木匠的,不过人家这木匠做的却不是小物小件儿,而是与建筑息息相关的大手笔。

许老爷子统共有五位徒弟,年纪最长的那位是大徒弟张回,话不多,内向型;二徒弟吴术是个胖子,三十上下,话一说多了就喘得厉害,五月的天气里脑门儿上也不住地冒汗;三徒弟就是方才那个面相不错的小白脸,姓陈名可,明明是个木匠,却偏要学读书人般穿宽袖文士袍、戴学子巾,目光不住在上来奉茶的小丫鬟们的脸蛋儿上和屁股上打转,显然是个好色之徒;四徒弟麻六,短小精悍,皮肤黝黑,一双三角眼儿不时露出精光,言语圆滑,颇有心计;最小的徒弟宋奇从头到尾几乎没说过话,人长得很壮实,面相憨厚里带着股子倔强劲儿,一直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

五个徒弟都留在府中用晚饭,由于有小丫鬟们服侍,许老爷子倒也用不着我候在身边,只让我自行去吃饭,然后再到前厅里去,到时候会把参加寿宴之人的名字告诉我,让我誊写在请帖上。

这许老爷子毕竟不是行政官员退下来的,家中财力有限,因此府中的下人并不多,而且这座府院也不算太大,跟钱员外的府邸相比起来就像是小平房之于摩天大楼,不过许老爷子无妻无子,一个人住在这里已是绰绰有余了。

吃过了晚饭,我早早赶到前厅,等了一会儿之后才见许老爷子的那五位徒弟三三两两地进门,却不见许老爷子的身影,想来是老人家年事已高,吃过饭就回房休息去了。五位徒弟随意地各自在厅内找地方坐下,那小白脸儿陈可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来,顺便在人家的小手儿上摸了一把,然后才向我笑道:“小幺儿,还愣着做什么,坐那案子旁写罢!”

小幺儿是对小厮的谑称,这家伙还真是轻佻。

走至窗前案旁坐下,见上面已经摞好了厚厚的一叠大红请帖,打开一张看了看格式和内容,无非是许老爷子定于某月某日某时于许府举办寿宴,邀请对方参加云云,所有帖子的内容都一样,只需换个名字即可。便先拿过一张白纸,研墨蘸笔,偏头看向那陈可道:“请公子提供人名。”

陈可便说了个名字,我问清了是哪几个字后提笔写在纸上,这厢写着,那厢几个徒弟七嘴八舌地想着人名,唯恐漏掉了什么重要人物,那可就得罪人了。

我先将所有的人名都在白纸上记下来,等他们想齐了之后再开始挨个写请帖。等想得差不多了,几个人便在那里闲聊了起来,其实更多的是胖子吴术、小白脸儿陈可和精油子麻六这三个人在说话,大徒弟张回和小徒弟宋奇始终也没怎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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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窗外夜色已深,这几个徒弟看样子是要在许府住下了,胖子吴术最先起身,打着呵欠道:“我是撑不住了,明儿还得去署里头当差,先去睡了。”说着一拱手,开门离去了。

陈可捏着茶杯,盯着吴术离去的背影,鼻子里哧笑了一声,道:“这头猪成日除了吃就是睡,若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在那里,署里哪就能留他这种货色到现在?还当真以为署里缺了他就不行了呢!凭他这副样子还想做工师?朝廷的脸面还不让他丢尽了?!”

精瘦的麻六笑了一声儿,道:“可不是么!他也忒自不量力了些!再怎么着他上头还有咱们大师兄在,论什么也轮不着他啊!是不是,大师兄?”

麻六这是有意逼那大师兄张回开口,张回看了他一眼,又向我这边望了一眼——我当然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向这几个人,不过是从墙上映出的他们的影子而得知他们的一举一动的。张回沉着声道:“都少说几句罢!眼看就是师父的好日子,你们莫要做出什么丢他老人家脸的事儿来才好!”

陈可又哧地一声笑了,道:“大师兄说得是,眼看就是师父的好日子,咱们这些爱赌几个小钱儿的、爱喝几杯小酒儿的可都该收敛收敛了——别因欠了人家一屁股赌债再赶着师父过寿那天被人堵在门口要银子,或是同人家酒后打了架,闹出什么官司来——我听说这次师父还要请知府大人来赴宴呢,到时候别说师父丢不起那人,就是咱们为人师兄、为人师弟的也顶不住这风评!眼看就是工师选拔考核了,风评一项可是占了五成的成绩呢——这次工师是从咱们这五个人中选出一个来,我是好心提醒师兄师弟们:为了前途,还是收敛些罢!”

这一番话直把张回和麻六都说得脸上变了色,张回一甩袖子出得门去,根本不愿再理陈可,麻六也噌噌噌地走到门口,忽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冲着陈可一笑,道:“师兄,你说得对,有句老话说得好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师兄年轻,人长得又好,原本风流些也不算什么。只是凡事都有个度,风流过了火……那可就是下流了。嗨,男人嘛,下流点就下流点罢!孔子不都说了:‘食色性也’?只是你色过便罢,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在理儿了!——师父府里头那个叫什么缇儿的小丫头,记得和师兄是老乡的罢?师兄说前一阵儿那丫头家里老母生了重病、因可怜她便代师父作主允了她回乡探望——师父便也没有细问,后来师兄还自掏荷包替那丫头直接在这边赎了身,从此那丫头的去向与许府便再无关系——这原是好事儿,只是师弟我始终也不明白……那缇儿丫头怎么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呢?可否请师兄为师弟我一解疑惑啊?”

陈可一下子慌了,勉强按捺着道:“方才你不也说了么,那丫头自是回乡照顾她母亲去了。我又没有回过老家,怎会知道她的音讯!”

麻六见自己占了上风,刚才的怒色已经没了,脸上尽是得意,笑道:“师兄虽然没有回过老家,但是师弟我有个朋友却回过——他同师兄、同那缇儿丫头可是地地道道的同乡呢!师弟我也是关心那丫头,便托我这朋友回去时顺便到那丫头的家里代我与师兄看一看,却谁料呢……”

“什、什么?”陈可语气愈加惊慌。

麻六反而不急,抬头看看天上月亮,拖了半晌才笑道:“却谁料,缇儿的母亲早便在她三岁时就过世了,而那丫头也并未回到家中!……师兄啊,你说……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陈可噌地站起身,强作镇定地道:“这、这我如何就知道了?!是她这么对我说的,我也就信了!至于她没有回家,那是她的事!我好端端在清城待着,这又与我有何关系?!”

麻六笑道:“说得也是……哈哈哈哈!不早了,师弟我先回房睡了,师兄也早些歇着才是,听说那些孤魂怨鬼最喜欢夜半三更的时候找那些夜不能寐的人闲话聊天儿了!哈哈哈哈!”

麻六目的达到,得意地离去了,墙上陈可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立了许久,终于也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房间里转瞬就只剩下我和那许老爷子的小徒弟宋奇两个人了。

宋奇还真沉得住气,师兄们闹成这个样子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喝茶,直到又过了好久,他才开口问向我道:“写了多少了?”

我数了一数,答道:“一半了。”

“今日先到这里,明天再接着写罢。”说着起身走过来,随手拿起我写好的一张请帖打开看了看,然后放回原处,出了房门。

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这帮聒噪的男人真是闹得我头疼耳鸣脸抽筋,说什么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个男人都能顶上F4演唱会了。

不由愈发同情起许老爷子来,一生无妻无子已经够凄凉的了,好容易收了几个徒弟,却又都是酒色奸侫之徒。

从房间里出来,一片月光皎洁。谁知道在这样神圣纯洁的月光之下,又隐藏着多少已发生了的、待发生的或正发生着的罪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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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起来,继续到那厅里写请帖。其实许府并不缺伺候许老爷子的下人,买我入府不过就是为了应急写请帖用,所以一时半刻是用不着我去干别的活儿的。花了半个上午把余下的请帖写完,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后交给了管家许福,许福便着人四处派发请帖。由于再有四天就是许老爷子寿辰,而府内人手又少,许福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忘了给我再安排活儿,我也正好乐得偷偷溜掉躲清闲。

一上午没有看见许老爷子的那几个徒弟,想来都去了营建署上班,估计下班后还要再到许府中来商议寿宴之事。我从许福那里出来,捉了个丫头问明许老爷子卧房的所在,便信步行去——什么自由、幸福,并不是浮云,关键在于每个人对待它们的态度:等,是等不来的。必须要去争取,要主动出击。

所以我决定趁这几天好好儿地哄哄许老爷子,说不定老人家过大寿一高兴就同意了销去我的奴籍,不管那时我是不是黑户,都决意不会再留在清城了。大不了咱们四海为家,一路写字挣钱,一路游山玩水,何等逍遥自在?!

依着那丫头所指的方向我在房与房间穿梭寻找,按照那丫头所说的:全府房屋上的滴水檐都是鱼形的,只有许老爷子房上的滴水檐是狮头形的。

一时只顾着往远处的屋顶上看,却不防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回头一看,却原来是正对着每间房的滴水檐下都有一道向下凹陷的石槽,这是用来承接滴水檐上滴下来的雨水的,以防雨下得大了弄得地面上到处都是积水,而雨水落入这石槽中后,便可以顺着这石槽流入它通往的地方,譬如水池或是府里的暗沟什么的。

眼下正是艳阳高照,石槽里自然一滴水都没有。

找来找去,终于看到了前面那几间相连的厢房上的狮头状滴水檐,走上前去轻轻敲门,听得许老爷子在里面道了声“进来”。推门入内,见他正坐在对面的窗前喝茶晒太阳。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才算得是享上了清福,只不过身边无妻无子,想来也是寂寞非常的吧。

“老爷,许管家让小的来伺候您。”扯了个谎,我走过去执起茶壶替老爷子在杯中倒上。

许老爷子双眼望着窗外并没有动,只是嗯了一声,道:“请帖都发出去了么?”

“已经着人去发了。”我答道,立至他身后。

他就没再言语,只管望着窗外的艳阳、碧柳和草地发呆。过了许久才见他慢慢地伸了个懒腰,起身笑道:“我这把老骨头!站久了累,坐久了也累!真是要不得了!”边说边拿过手边的一支雕琢精细的拐杖,柱上了道:“我且外面走走去,你这小小子也不必在我面前拘着了,我这一辈子当的只是个手艺匠,从未被人伺候过,也不惯被人伺候,若不是我那些徒儿孝顺,非得给我张罗了这么些家仆,我是一个下人也不打算要的!还是自己过着自在啊!哈哈哈!”

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笑道:“倒也巧了,您老不惯人伺候,而小的我呢,这是头一次伺候人,如此岂不是正合适了?”

许老爷子回头望了我一眼,笑道:“哦?怎么,小小子你是头一回做人家仆?”

我搀着他的胳膊扶他下台阶,道:“不瞒老爷,小的我卖身为奴实属无奈。小人原非本地人氏,从小也是念了几本书的,因家中爹娘指望着小的考取个功名,省吃俭用攒了几两银钱供小的到城里参加府试。无奈途中遭遇歹人,将身上盘缠抢得一文不剩,只好挣扎着到了城里来,想要暂做个写字先生挣口饭吃。怎知这写字先生的营生并不好干,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是欠了房东几个月的房租,小的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好卖身为奴以偿债务……也是小的幸运,遇到了老爷您这样的主子,否则以小的这样不通为仆之道的人,只怕早便惹了主子不快、捱上好几顿打了。”

许老爷子闻言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这小小子也是个可怜人哪!也罢,待忙过这几天后,我让许福销了你的奴籍,放你自由去罢。”

我万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易就达到了目的——幸好遇到的是许老爷子这样的主子,我还真不是一般的幸运呐!当下谢过了老爷子的大恩,仍旧陪着他慢慢地在府里逛。应付老人我向来是很有一套的,说几个笑话,引他讲讲年轻时最得意的事儿,不多时这老爷子便乐得不住哈哈大笑,对我也比之前亲近了几分。

当然,什么事都得见好就收,万一老爷子真高兴起来再不肯打发我销籍出府而让我留在府内陪他终老,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这许府虽然不大,地势倒是有高有低错落有致,转眼间我已经扶着老爷子下过三回台阶了。台阶下是一畦花圃,平整的泥土地上堆着许多碎石和小青砖,一把铁锹斜架在那里。小青砖是一块一块地间隔开来竖着摆放的,许老爷子说这是因为前几天下雨把砖淋透了,这么做就是为了方便吹晾干。老爷子是想把这花圃外围用砖砌起来,免得一下雨就把泥冲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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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又是一堆木料,还有干木匠活儿用的各类工具,像摆兵器似地整齐地倚放在木头架子旁。许老爷子相当得意地告诉我,别看他已是这个年纪,偶尔还会亲自动手做个花架子什么的。

紧接着是一道长长的笔直的下坡路,角度倾斜得相当大,因此砌了高高宽宽的石阶以供行走。沿着这条下坡路竖着一道高高的竹篱,就像是楼梯的扶手一般依着石阶向下延伸,竹子的颜色看上去很新,显然是做好了没有多长时间。下坡路的底部是一块平平的石台,堆着做竹篱的原料:上百根加工过的、底部削尖了的、大臂粗的竹子,用麻绳捆着以防散落。在石台的下方横向拦着一道竹篱,竹篱的那一边是一排厢房,由于厢房所处的地势较低,所以站在坡顶看过去甚至能看到正对着路口的那间房窗根儿下的床铺。

因这下坡路太陡,许老爷子便没有再往前走,转身沿原路返了回去。

许老爷子的作息时间很规律,午饭后小睡,小睡起来又是在府里闲逛,逛罢回小厅喝茶休息,听许管家禀禀一干杂事,之后就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

陈可第一个回的府,趁着那几人还没回来,在厅里陪着许老爷子说话解闷儿,甚至还极孝顺地替老爷子揉腿捶肩,一时倒真让我以为自己此前对他有点过于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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