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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随颔首,未必没有看出端倪,但他依旧允了,“就照王妃的意思,给府里所有人看赏。”

管家一听喜笑颜开,压着嗓子说了声“是”,将王爷一路送至眠楼的台阶前。

萧随上楼,因楼梯是木制的,不敢走得太大声,怕吵醒了她。登上三楼的廊庑时,明知道她不会在门前,也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说不上是为什么,有时候心里莫名牵挂,甚至会怀念出家的日子。彼时岁月静好,他没有繁琐的公务,也没有庞大的计划,整天就是念佛悟道,有大把的时间供她发挥才能。现在太忙了,经常早出晚归,彼此能够见面的机会很少,连她试穿嫁衣,他都没能亲眼看一看。

有些情愫,忍着忍着就发酵了,在心底慢慢滋生,死水也能生长出苔藓来。他送的玉石粉弄巧成拙,没来得及得到她的原谅就又匆匆出门,不知她现在气消了没有。

他带着一点惆怅回到自己的卧房,简单洗漱后便往内室去。正要登上脚踏,忽然看见床边的矮几上放着那张面具,是她的轮廓,缺损处经过了加工,闭着双眼,眼皮上勾勒了胭脂,底下一张大红唇,一眼看上去鬼气森森,半夜里十分瘆人。

他怔忡了很久,看着这张古怪的面具,像她又不像她,从一开始的惨不忍睹,逐渐看顺了眼,好像又变得十分有趣和耐看起来。

他走过去,蹲在它面前,拿手指触了下它的脸颊。这个公主虽然丑了点,但是不会反抗,也不会骂他狗男人。将来她要是真的回膳善了,他留着这个面具,总算是个念想。

只是缺了一段香气……他觉得遗憾,忽然开始想念那种味道。有些事他一直瞒着她,其实他从来就不是心无尘垢的,即便端端打坐念佛,表面上看上去静水无波,血却在翻涌,他抗拒不了她的香味,时间越长越上瘾。

那种欲望不是出于饥饿,他自己明白的。飧人对镬人的吸引力,除了口腹之欲,就是另一种难以启齿的觊觎。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没必要装糊涂,他到现在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是的,他想要她,尤其夜半时分,想得发狂。

镬人就是如此龌龊,他握紧拳头嘲笑自己,以前恪守寺规,不能行差踏错。现在他走出那个洁净的世界,身在万千污浊里,还有什么能令他却步?

他的面色渐渐发凉,灯影绰约中直起身来,转身走上了长廊。顺着廊庑往前,尽头就是她的卧房。她身边的侍女不能在眠楼过夜,这个规矩从她抵达上京就已经立下了,所以他知道,那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就去……看她一眼,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他借着月色推开她的门,他当然知道这门不是为他留的,是为明天清早上来伺候的侍女。公主起得晚,又不肯睡眼惺忪起床开门,于是门不上闩,当然从另一个侧面体现了对他的信任。

结果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就这样长驱直入进了她的闺房。

公主侧身躺在高床上,背对外,如云的秀发铺满整个引枕,只看见秀气的耳廓和半侧纤细的脖子。因为睡相不好,大半张被子滑在脚踏上,只剩下一个角,被她顽强地拽住,她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堪堪缩在被褥能遮盖的范围内。

他提起袍子上前,坐在她床沿,把垂落的被子拽起来重新替她盖上。静静的夜,她身上的香气静静弥漫,闭上眼深嗅一口,世上没有一个镬人能抗拒这种诱惑,以前他不能,以后更不能了。

公主睡得熟,她没有太沉重的心思,睡眠质量上佳,可能只有忽然的雷声雨声才能惊醒她。

她翻了个身,这回是仰天躺着了,姿势豪放了点,但因此衣衫落拓,又格外显得香艳。那灯笼锦的被褥,衬出洁白无暇的皮肉,明衣的衣领大敞,香肩从领口挤了出来——原来女人的肩头那样玲珑,小小的,可能还填不满他的手心。

她呼吸匀停,颈间动脉跳得隆隆,香气是从那里蔓延出来的。他鬼使神差凑过去一些,告诫自己不能妄动,就闻一闻,像以前那样,只是闻一下,应该不会出事的。

有时候自控能力再强,好像也未必能够做到事事听从脑子的安排。他将一手抬起来,撑在她身体的另一侧,然后畅享美味般摆开架势,沉醉地低下了身子。

他能听见她的心跳,和动脉里血液流淌的声响,简直像阿芙蓉上瘾,闻之不足,想把她揉成一团,塞进心房里。他想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多少日夜的苦苦挣扎,没能彻底让他断绝尘缘。如果不是这次趁着宁王相逼还俗,他也许真会变成一个耻辱的叛徒,将这颗向佛的心掏出来,扔进泥泞里践踏。

她姿容旷世,那红艳艳的唇,似乎总在无声邀约他。他觉得羞耻,可又忍不住心猿意马。不敢让她知道,怕自己的清高在她眼里变成伪装,那么就彻底沦为筵席上那些人的同伙了。

无奈佳人太过美丽,只要一晃神,便会令人沉沦。他向她靠近些,他知道这样做太过无耻,就算再憎恨自己,也压制不住那股急于接近的欲望。

如果不出意外,马车上那夜同样的“剐蹭”或许会重演。他离她越来越近,看着她的脸她的唇,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就在将要触碰的那一瞬,忽然窗外传来“砰”地一声,然后一簇烟花凌空盛开,五彩的光投射在窗纸上,映出一片绚烂的光带。

他吃了一惊,接二连三的烟筒激射声,一声高似一声。唯恐她会惊醒,他忙退下脚踏,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思,逃出了她的房间。

他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公主迷迷糊糊的喊声:“绰绰,谁家这么无聊,后半夜放烟花啊……”

他匆匆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心有余悸,待心境平稳些后,才拖着步子走回内寝。

途中路过一面巨大的黄铜镜,镜子里倒映出一个半僧的身影,穿着宽敞的素衣,头上已经薄薄生出一层黑发。他站在那里看了会儿,竟有些认不清镜中的自己了,其实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洁的高僧,只是个满身杀孽,去寺院镀了一层金的肉体凡胎罢了。

第二天清早,外面才传回消息,说昨夜丑时容贵妃生了一位皇子。小皇子出生便有隐约的乳牙,萧氏皇族中镬人日渐壮大,皇帝大喜,燃放了那些烟花,是为庆贺小皇子的降生。

萧庭让抚着下巴问:“陛下一共养育了几位皇子?”

萧随道:“加上昨夜这位,一共有七位了。”

“人家只顾开枝散叶,再看看你……不过也不必着急,你后日就要娶亲了嘛。”庭让边说边一笑,“嫂夫人骁勇,配你正合适,到时候咱们来个双喜临门,不知镬人和飧人结合,会生出什么来?”

萧随没去钻研这个问题,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盏,里面两片叶子各自飘零,仿佛相隔万里。

“我答应过她,大婚过后放她回膳善……她每天都在想家,留在天岁对她也不好,她想回去就回去吧。”

萧庭让觉得莫名,“既然举行过婚礼,就是你的妻子,他日你要是……她会变成靶子,这十二国内,有的是想算计她的人,你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这个他何尝不知道,但圈住她,未必能让她快乐。

他慢慢摇头,轻轻吹了口水面上的茶叶,勉强把它们凑在一起,也是离心离德,背道而驰。

“届时在关外派遣驻军就好了,或者她在膳善住腻了,会自己回来,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