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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儿干都司地处黑龙江下游东岸,那地方多民族交汇,吉里迷、苦夷、达斡尔……彪悍善战的族群,两百年前对邺廷称臣,但是进军中原的野心从来不灭。过去多次有过扰攘,但因为驻军的镇压,并没有激起大的浪花。可如今朝廷常年拖欠军饷,兵不兵,将不将,连吃饱都困难,还有谁替你好好守国门。

婉婉身在深闺,战事上依旧很关心。王府回长公主府的路上,有时候能听见路边小贩谈起,说北面的生意愈发难做了,现在是彻底断了路。最后用上了一个词——兵荒马乱。婉婉心里先乱起来了,那位只知桃木剑,不知兵戈的哥哥,能够应付这混乱的局面吗?

她想来想去,只有去银安殿升座,命人传金石来说话。

“金陵是个安乐窝,呆久了不知道外面的局势。北方究竟怎么样了,皇上最近也不给我写信,料着是遇上大麻烦了。你们锦衣卫经常在外走动,有什么可靠的消息没有?”

金石说:“战事已经起了,据说开始不过是一个卫的暴民作乱,后来逐渐扩大,陆续又有叛军加入,如今人数总有四五万。”

“朝廷呢?调遣朵颜三卫平叛,你瞧能压得下来吗?”

“兀良哈三卫在太宗时期,是北方最精锐、最善战的军队,现在如何……不得而知了。”金石向上望了一眼,“殿下若不放心,臣入京去打探消息。朝中有任何动向,也好及时回禀殿下。”

婉婉说好,让铜环取她的牙牌来,“京里查得严,万一遇上盘诘,就说是奉我的令办事。采买也好,回去看房子也好,随你怎么编排。”

她不让他说实情,是因为南苑瓜田李下,谨慎点总没有错。

金石单膝跪地,接过她的牙牌,那牌子冰凉,反面刻着她的封号,正面是她的名讳。他俯下身子高擎双手,朗声道:“臣领命。”慕容钧三个字在他指尖,异常清晰。

婉婉笑了笑,即便是手底下为她效命的人,她也不大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让他免礼,腼腆道:“路远迢迢的,千户辛苦了。点几个人一道上路吧,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金石起身一揖,“殿下保重,等臣的消息。”

他转身出了银安殿,练家子,大步流星,足下生风。小酉眨了眨眼,“我瞧这位千户……好像比以前顺眼了。”

铜环对婉婉一笑,婉婉道:“上回给你做媒,你又不愿意,白耽搁了两年光景。这会儿人派出去了,说也来不及了。等他回来吧,他老家要是没人,看看他对你有没有意思。”

小酉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扭得麻花一样,“主子,您怎么这么笑话人家!”那一长串别扭的尾音,把人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良时藩司里越来越忙了,他自己回不来,打发荣宝两头跑,回来没旁的,就是看看她要吃什么,要玩儿什么。这人偶尔也别具小情趣,桃花开时,会让人送两支桃花回来,说是王爷亲手折的,给殿下插瓶用。鲤鱼肥美的时候拿草绳提溜上一条,打发人送回府。说王爷办事路过集市上,顺道买的,叫厨子做好了,夜里加菜。

这样的日子,婉婉觉得别无所求了。只是缺个孩子,有了孩子,不拘男女,她享受这份爱,也享受得心安理得。

小酉开解她,说没关系,“一搂一抱当思来之不易,当初王爷想娶媳妇儿,废了多大的劲儿啊!大雪天里,站在贞顺门外边儿,冻青了脸,冻红了耳朵尖儿。没孩子怎么了?没孩子也照样疼您!再说您不是不会生,那会儿是为了保全南苑,和内阁据理力争才滑了的。王爷知道好歹,他不会怪您的。”

她慢慢摇头,“不是他怪不怪罪,是我心里过不去。夫妻再怎么相处,孩子是根本。风筝飞得再高,得有线牵着。孩子就是那线,一头连着我,一头连着王爷。有孩子,夫妻才有个夫妻样儿,要不大难临头各自飞,谁缺了谁不活呢。”

她和良时之间的爱情,因为隔着一个国家,永远没法靠近。情倾得不深,是为了保护自己。婉婉有时候觉得自己缺乏那种不顾一切的能力,她从来都是清醒的。即便被软禁在京城,她思他欲狂,但只要和社稷沾边,她就可以立刻冷静。孝宗三个子女,最像父亲的只有她。皇父一生为江山耗尽心血,他的勤政,是后来的大哥哥和二哥哥难以企及的。

可惜自己生来是女人,否则倒能为家国出点力。现在呢,就算知道外面的局势,也只能干着急。

春暖花开,她在花园里漫步。上年的一丛玉簪被冻死了,今年打算换一换,换成红药。她看着小太监在假山底下刨土,把地填平,站了没多会儿,说庶福晋和少奶奶来了。她略顿了下,“她们来做什么?”

铜环摇了摇头,“殿下不想见,奴婢出去挡了就是了。”

婉婉说不必,“大概大爷那头有什么事吧。”

召她们进园子里来,少奶奶扭扭捏捏的,塔喇氏倒是满面春风。进门先请双安,“给殿下道喜了。”

婉婉哦了声,“喜从何来呀?”

塔喇氏笑着推了少奶奶一下,“你自己同额涅说吧,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婉婉已经料到了七八分,想是有好信儿了,一头为她高兴,一头又为自己难过。

云晚脸红红的,蹲了个安,犹犹豫豫道:“奴婢这两天……不大舒服,奶奶传医官给奴婢瞧了,说奴婢……遇喜了。今儿特来瞧额涅,回禀额涅一声……”

婉婉脸上一直带着得体的笑,颔首道好,“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回头你阿玛回来了,我一定转告他。”瞧这孩子,十四岁的年纪,其实还小,面孔青涩,见了人也畏畏缩缩的。她招了招手,让她来身边坐着,问她几个月了,“眼下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罢?”

云晚一笑,两颗尖尖的虎牙,很是可爱,“回额涅话,快四个月了。奴婢一切都好,谢额涅垂询。”

塔喇氏欠着身子笑道:“这孩子糊涂,怀了身子都不知道。要不是昨儿请大夫诊脉,咱们都蒙在鼓里呢。大爷年三十回来,初三才走,想是那时候怀上的。您瞧瞧,这两个虽说成了家,到底仍旧一团孩子气,还得要大人多看顾着。”

婉婉抿唇莞尔,仔细打量了少奶奶两眼,“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不要不好意思,和你奶奶说。这会子你是大功臣,阖家你最大,南京没有的,咱们上外头买去,一切以你高兴为上,记着了?”

云晚点头:“谢谢额涅,我怪臊的,为我的事儿惊动了额涅。”

婉婉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好事儿,告诉我,我也喜欢喜欢。”转头问塔喇氏,“东西都准备起来了吧?孩子的衣裳褥子,还有摇车……算算时候应当在九月里,那会儿节令正好,不冷不热的,大人孩子都不遭罪。”

塔喇氏起身一福道是,“奴婢已经开始筹备了,等时候差不多了,找城里最好的稳婆守喜,殿下只管放心吧。”

婉婉复叮嘱少奶奶小心身子,不可大喜大怒,心境要平和,又让人往徐州给大爷报喜。娘们儿坐在一处,面上替他们高兴着,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小辈里的都有消息了,自己没有动静,恐怕今生无望了。

良时回来夜已深了,平时她都会等他的,今天却不一样。

她背身躺着,似乎睡着了。他脱了衣裳上床,探过身子看她的脸,她脸上泪痕还没干,他吓了一跳,轻轻撼她,“婉婉,你怎么了?”

摇了再三她才睁开眼,坐起来擦擦脸,垂首说:“我想要个孩子,少奶奶都遇喜了,我……这么不中用。”

她是头一回为这个哭,可见是压抑了太久太久,早就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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