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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么做?

弥归有很多答案,比如为了江山稳固,为了黎民百姓……他有很多讨好的答案。可是,不知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他竟然懒得再去奉承,答道:“微臣不知。”

“因为我想少一些人被强迫嫁娶不喜欢的人,我想每个人都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意成婚,我想……生而为人,能够拥有最起码的人身自由。”她缓缓道,“像你我这样的悲剧,不要再有了。”

弥归微微一震,五味陈杂:“陛下,你……”他放不下功名利禄,放不下权势地位,在她的爱和前途之中,抛弃了她,背叛了她,“恨我吗?”

“真奇怪,你们都喜欢问我这样的问题。”她很老了,鬓边生了白发,可是神态从容清雅,远胜豆蔻少女,“记得吗?我以前就说过,你不来,我不怨你,也不恨你。”

她不恨,他反而更过意不去,喃喃道:“那个时候,我不能退,失了圣眷,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为了替父平反,他得罪了太多的人,不进则死。他不可能也不愿意抛下前途,只为和一个女人白头到老。

哪怕他爱她。

“我知道。”她说,“我不怪你。”

情爱对有些人来说,是水,不喝就一定会死,但对另外一些人而言,不过是饭后的甜点,吃得到心满意足,吃不到也不会痛不欲生,只是遗憾罢了。

他少年坎坷,权柄于他而言,比爱重要很多。

她早就知道,也谈不上失望。

弥归动容。他想,她不怨我,她懂我,此生不能娶之为妻,虽是憾事,但少年相识,扶持一生,又算得上是大幸了。想及此处,他不由攀手折了一枝梅花,像是初见时那般递予她:“别后多珍重。”

“你也是,多保重。”她微微笑了。

翌日,弥归辞官还乡,山长水阔,不复再见。

六十五岁。她生了一场重病,皇太女伺机宫变。这个便宜女儿与她算不上亲近,时常思恋生母,对她只有面上的恭敬,且时常害怕她会废除自己的太女之位,惶恐不安之下,选择率先出手,夺取主动。

可是到底太嫩了。她失败了,自刎而死。

她又立了次女。这个女儿年幼丧母,常年养在她膝下,母女亦不亲密,却继承了她的诸多观点,能够延续她的主张,不至于换了个人坐皇位,她苦心经营的局面就毁于一旦。

六十七岁。她自觉年纪渐长,力不从心,便假死退位,离开了宫门。

同年,她的心腹钟太医告老回乡。

与少年时一样,他们坐船下江南,春风拂面,绿柳清醒。她站在甲板上,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而他一直在等她,等到了她。

“我老了,青春不再,你还像以前一样吗?”

“我也老了,谁都会老的。”

无缘无故的,她脑海中冒出了一句话,“我爱你年轻美貌的脸,更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不知从何来,却完美得诠释了她的心思。

这样也很好。

他们顺着江河而下,遍览湖光山色,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书里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就是这模样了。

可是,仙人不死,人的寿数却有尽头。

七十一岁,他病逝在了江南。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挂念着她,死死握住她的手,担忧地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会去没有去过的地方,看没有看过的风景。”她送走过太多的人,哪怕现在沉疴不起的是她的爱人,她的心里也只有悲伤,没有痛苦,“你放心。”

“那就好,我走了。”他的眼里闪过脉脉的柔光,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新帝听到他病亡的消息,十分担忧,快马加鞭送来书信,想请她回宫享受天伦之乐。她拒绝了,回信说,肉身会老去腐朽,但情意不会消失,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依然会伴随她接下来的人生,不必挂念。

她继续自己的旅途,又活了十多年。

八十几岁的时候,她的精神依旧很好,眼不花耳不聋,爱上了新出的昆戏,隔三差五泡在戏院里,还出钱资助穷书生写本子。只是不爱孝子贤妇,就爱看寡妇改嫁第二春,回头打脸穷渣男的逆袭剧情,也喜欢才子佳人,你情我愿不相负的花好月圆。

金钱攻势下,文人们屈服了,此类新戏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

死的那一天,她正在翻看钟太医的笔记,里面夹着一片枫叶,红中带了些橙,像是夕阳的颜色。这是他病到之前,两人一同赏枫时摘下的。

她始终没有忘记他,时时想起。

窗外唱着新戏,说的是一对夫妻因上元节的一盏花灯定情,继而成了夫妻。可是好景不长,成婚日久,丈夫变了心,妻子是个爽快人,抄起灯就砸了个粉碎,然后和离改嫁,与一直倾慕自己的人白头偕老。

“想那年的正月十五,杨柳岸下猜此灯,我道是此生有幸遇良人,哪知好景不长恩爱作烟尘……”

咿咿呀呀的戏声里,她朦胧有了困意,渐渐阖上了眼皮。

“你寒窗家贫我不嫌,你榜上无名我不怨,当年嫁与郎君,咱是吃着糠咽菜也觉甜……富贵如浮云,权势终消散,我这一生呀,寻寻觅觅,只求能与那有情人,朝朝暮暮永相伴……”

女子的剖白中,她慢慢停止了呼吸。

她“死去”了,却又转瞬醒来。

殷渺渺回来了。

她想起了自己是谁,也记得这一生的故事,只是此时再回想起来,一生的故事就好像台上的一出戏,代入了一部分的情感,更多的却是置身事外。

“唉。”殷渺渺叹了口气,喃喃道,“人生如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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