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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平芜的父亲认为他们是要等百里决明来,为他们伸冤出气。百里决明是无渡的师弟,仙门的人都听说过他,但很少人见过他。听说他常年辗转在清除鬼域的行动中,连活人都鲜少照面。总而言之,这家伙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人物。穆家冤枉抱尘山,理亏在先,急忙布置席面,专程从酒楼借来大厨,忐忑不安地等着百里决明来。

祸因在毛孩子不懂事儿,穆平芜被爹娘关在后院,不许出门。他百思不得其解,手背上的伤还没有结痂,分明就是被那邪性的手臂给挠的,怎么就不见了呢?辗转反侧,到半夜三更都没能睡着。躺在床上听外面的声儿,万籁俱寂,连鸟雀的叫唤都没有。铁定是抱尘山那起子歪门邪道把手臂藏起来了,他心里想着再去库房走一遭,自己找到证据,让他爹信服。

说干就干,他外裳都没披,直接从窗洞爬出去。一路上都没见着人,穆家堡用黑石垒的,原本就阴森,现下月光微薄,他拎着灯笼,渺渺的光亮照亮脚下方寸点儿大的青砖,鬼火似的幽暗,更显得阴气重了。人呢,都哪去了?搁平常,穆家堡巡守的儿郎轮班倒换,昼夜不歇,今日却全不见人影。

他踩着大理石灯座爬上墙,骑在墙头看,惊讶地发现偌大的穆家堡只有库房那儿亮着火,其他地方都淹没在森冷的黑暗里,仿佛浸在了死气沉沉的黑水中,没有一点儿活人气儿。他脊背上直发毛,没敢直接往库房去,先去了下人的值房,所有人都睡得死猪似的,敲锣打鼓都叫不醒。到父母的伴月轩,使女婆子都是如此,连父亲和母亲也喊不醒。他终于慌了,穆家堡所有人都睡着了,醒不过来。难道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么?

库房亮着火,是昏沉世界里唯一的光亮,好像专程等着他。

最后,踟蹰许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库房。

远远地就瞧见院埕里立着一尊又一尊铁黑色的影子,他从狗洞爬进去,猫着身靠近那些黑影。走近了才发现,他们全是抱尘山的修士。修士们雕塑一样立在小院,低垂着脑袋,闭着眼睛,排成棋盘上棋子的阵列。

他踮着脚,小心翼翼走进行列当中。这些人好像也睡着了,拉风箱似的咻咻呼吸声此起彼伏。他们怎么站着睡觉?穆平芜觉得怪异,心里直打鼓。所有人都披着黑披风,一眼望过去,一个个蝙蝠似的。穆平芜心里浮起一个令人胆寒的猜测,他或许知道抱尘山的人究竟把那条长满眼睛的怪手臂藏在哪儿了。

他试探着弄出点儿声响,对着一个脸上缠了绷带的人说:“叔叔,您裤子掉了。”

没人搭理他。

他的胆子吹气似的大了起来,轻轻撩开那人的披风,撸起他的衣袖。

借着灯笼的光,他看见,这个人的手臂上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都闭着,乍一眼看,仿佛满手长了鼓鼓囊囊的脓包似的。他呼吸一窒,差点儿背过气去。果然,他猜得没错,抱尘山的人把手臂藏在了自己身上。

跑,快跑。他在心里疯狂喊爹娘。

粼粼的光烫过眼睫,身后好像有一个人经过。他毛骨悚然,猛然回身。视野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些站着睡觉的黑袍修士。幻觉么,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锉着脚后跟往院外的方向退。退着退着,他的后背就碰到了一个人。

心跳戛然而止。

他慢吞吞仰起头,一盏红灯笼悬在他头顶,金红的光照亮一个男人白皙的脸。穆平芜毕生都不会忘记那张脸,苍白、冷漠,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阴沉晦暗的气息,盯着他看的时候,仿佛乌云罩了顶。

无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放声尖叫。一根银针刺进他的后颈,声音一下卡了壳,堵在嗓子里出不来。他叫不出声儿了,更动不了了。

“嘘。”男人在他跟前蹲下,食指竖在薄薄的唇边,“不要说话,最好也不要呼吸。我平生最讨厌小孩儿,尤其是像你这样闹腾的小孩儿。你出一点声儿,我都会忍不住想要放火烧死你。”

他大睁着眼睛,呜呜地流泪。

男人将灯笼杆儿掉了个个儿,笃笃地敲他脑袋,“穆平芜,你们一家打开了你们不该打开的东西,按说我应该要你们的命。不过我兄长叮嘱我,留下你们的贱命。我说好吧,既然这样,货也干脆存你们这儿吧。你是你们家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这样很好,将来你父母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我就直接问你了,我把货放你们家,你同意不同意?”

男人的话儿着实十分奇怪,穆平芜的确是他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可他父母年轻力壮,这个男人如何能断定他不会再有弟弟妹妹?

两个人眼对眼互瞪了半晌,男人一拍额头,“忘了,你说不了话。”

他把穆平芜颈后的针取了,喉咙里的堵塞感一下消失了。穆平芜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哭着求饶:“叔叔,我错了,您放了我们吧。”

“我刚刚才说,我很讨厌闹腾的小孩儿。”男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阴冷,“再哭一声,烧死你。”